沈醉的靴底碾过碎石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在这死寂的古墓中却像惊雷般炸响。方才踏入墓道时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尚未散尽，此刻鼻尖又钻进一股混杂着腐朽与血腥的怪味，像是有无数具尸体在暗处悄然腐烂，将三千年的怨毒都腌进了砖缝里。
他抬手按住腰间的软剑，指尖触到冰凉的剑鞘，这才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躁动。左手提着的莹白灯笼摇曳不定，光晕所及之处，竟赫然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白骨。
“啧，这墓主人倒是好客。”沈醉低笑一声，声音撞在石壁上反弹回来，带着几分诡异的回响，“用这么多‘仪仗’迎客，倒是比人间帝王排场大得多。”
脚下的骷髅有的颅骨裂着狰狞的缺口，有的肋骨断成数截，指骨却死死攥着锈迹斑斑的兵器。最骇人的是一具半跪的骨架，脊椎骨向后弯折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，颈椎上还嵌着半截青铜箭簇，箭羽早已朽成飞灰，唯有箭镞上的暗红锈迹，仍在诉说着临死前的剧痛。
沈醉俯身拾起一块碎裂的肩骨，骨缝里竟还缠着几缕灰黑色的丝织品。他捻起丝线放在灯笼下细看，那丝线虽已脆化，却仍能看出经纬间织着的云纹——是上古修士的法袍料子。
“看来不是寻常殉葬者。”他将碎骨扔回骨堆，靴底碾过颅骨时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轻响，“这些人穿着法袍，手握法器，倒像是……护卫？”
话音未落，灯笼忽然剧烈晃动起来。不是风动，而是地面在微微震颤。沈醉猛地后退半步，只见脚边的几具骷髅竟像活过来一般，指骨在地面上刮擦着，发出刺耳的“沙沙”声。
“哦？还留着后手？”他挑眉，软剑“噌”地出鞘，剑光在昏暗的墓道里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，“是想让我陪你们这些枯骨玩玩？”
最先爬起来的是那具嵌着箭簇的骨架。它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站直，肋骨间的空洞对着沈醉，竟“呼”地喷出一团灰黑色的雾气。沈醉挥剑劈开雾气，却见剑身瞬间蒙上一层白霜，连灵力流转都滞涩了几分。
“幽冥死气？”他眼神一凛，“这墓主人竟懂冥界术法？”
更多的骷髅从骨堆里挣扎出来，有的提着锈刀，有的举着断矛，关节处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声响，像是无数把钝锯在同时拉扯。它们行动迟缓，却不知疼痛，即便被沈醉的剑光劈成两段，上半身仍在地上蠕动着，伸出骨爪抓向他的脚踝。
沈醉脚尖点地，身形如鬼魅般在骷髅群中穿梭。软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串骨屑，可倒下的骷髅很快又被后面的骨架拼接起来，仿佛无穷无尽。他忽然注意到，这些骷髅的颅骨眉心处，都有一个细小的黑洞，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贯穿。
“傀儡术？”他冷笑一声，“用活人魂魄炼制骨傀儡，这墓主人生前倒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。”
剑光陡然转厉，不再劈砍骨架，而是精准地刺向每具骷髅的眉心。剑尖没入黑洞的刹那，总能听见一声细微的尖啸，像是魂魄被撕裂的声音。被刺中的骷髅瞬间瘫软，化作一堆散骨，再无动静。
可就在他清出一片空地时，墓道深处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那声音咚、咚、咚地敲在地面上，震得头顶落下簌簌尘土，连空气都仿佛被这脚步声挤压得粘稠起来。
沈醉凝神望去，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从黑暗中显现。那是一具足有三丈高的巨型骨架，浑身覆盖着暗金色的甲胄，手中握着一柄断裂的巨斧，斧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痂。最诡异的是，它的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绿的火焰，正死死盯着沈醉。
“这才像样点。”沈醉舔了舔唇角，眼底闪过一丝兴奋，“小喽啰杀腻了，正想找个能打的活动活动筋骨。”
巨型骨架猛地咆哮一声，声音不似人声，倒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时嘶吼。它挥动巨斧横扫而来，带起的劲风竟将沈醉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。沈醉侧身避开，巨斧砸在石壁上，整座墓道都剧烈摇晃起来，碎石如雨般落下。
“力气倒是不小。”沈醉借力向后掠出数丈，落在一具完整的骷髅骨架上，“可惜是个没脑子的蠢货。”
他忽然注意到，巨型骨架的脖颈处挂着一块青铜牌，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。那些符文在幽绿火焰的映照下隐隐发光，竟与他之前在壁画上看到的“镇军符”有几分相似。
“原来是个守墓的将军。”沈醉恍然，“看来这墓主人的身份，比我想的还要尊贵。”
巨型骨架显然被激怒了，它猛地跺脚，地面上的散骨竟像被磁铁吸引般飞向它的身体，断斧上瞬间缠绕上无数白骨，化作一柄更长更狰狞的骨刃。它再次挥斧砍来，这一次，斧刃上竟带着浓郁的死气，所过之处，连空气都凝结出了白霜。
沈醉不敢怠慢，将灵力灌注于软剑之上，剑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。他没有硬接，而是绕到巨型骨架身后，剑尖直指其脖颈处的青铜牌。可就在剑尖即将触到铜牌时，那骨架忽然转身，骨爪如铁钳般抓来，速度竟比之前快了数倍。
“咦？还会变招？”沈醉急忙后跃，肩头却还是被骨爪扫到，玄色衣袍瞬间裂开一道口子，皮肤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他低头看向伤口，那里竟凝结出一层薄冰，连血液都仿佛要冻结了。沈醉眼中闪过一丝凝重，这死气比他想象的更霸道，若是被骨爪抓实，恐怕连魂魄都会被冻僵。
巨型骨架步步紧逼，骨刃挥舞得密不透风。沈醉渐渐落入下风，他的灵力虽强，却架不住对方不知疲倦，更兼死气不断侵蚀。就在他即将被逼到石壁死角时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左侧石壁上的一道裂缝。
那裂缝极细，若非刚才巨斧震动，恐怕很难发现。裂缝深处似乎有微光闪动，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砌着什么东西。
“看来这墓里的秘密，不止这些。”沈醉心念一动，忽然矮身躲过骨刃，同时将一枚淬了阳气的符箓拍向巨型骨架的眼眶。
幽绿火焰被符箓金光灼伤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。巨型骨架吃痛，动作迟缓了一瞬。沈醉抓住这个机会，身形如箭般冲向那道裂缝。
他伸手按在裂缝两侧的石壁上，灵力涌入，只听“咔嚓”一声，裂缝竟被拓宽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。洞口后是一条狭窄的甬道，甬道尽头隐约有微光闪烁，还传来断断续续的滴水声。
巨型骨架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，沈醉没有回头，直接钻进了甬道。甬道狭窄逼仄，仅能容他侧身前行，巨型骨架显然无法进来，只能在外面疯狂撞击石壁，震得甬道里落下无数尘土。
“总算甩开这笨家伙了。”沈醉松了口气，抬手擦去脸上的灰尘，继续向甬道深处走去。
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，甬道忽然变得开阔起来。眼前出现一个不大的石室，石室中央的石台上，竟摆放着数十个陶罐。那些陶罐通体漆黑，上面刻满了诡异的符文，罐口用红布密封着，隐隐有搏动声从里面传来，像是……心跳？
沈醉皱眉，走到石台前，伸手掀开一个陶罐的红布。
罐口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腥甜气，他探头看去，只见罐子里装满了暗红色的液体，液体中浸泡着的，竟是一颗鲜活的心脏！那颗心脏还在微微搏动，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血管，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，而是泛着幽光的黑色液体。
“用活人心脏养邪物？”沈醉眼神一冷，“这墓主人果然是个邪魔歪道。”
他正要盖上红布，忽然注意到石台上刻着一行小字。他凑近细看，那行字竟是用上古文字写的，翻译成现代汉语便是：“以七窍玲珑心为引，聚百鬼怨气，可唤幽冥之门……”
“幽冥之门？”沈醉心头一震，“这墓主人想打开冥界通道？”
就在这时，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那脚步声很轻，像是女子的绣鞋踩在地上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，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跳上。
沈醉猛地转身，软剑直指身后。
只见石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。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，长发及腰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，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，正直勾勾地看着石台上的陶罐。
“你是谁？”沈醉冷声问道，手心却微微出汗。这女子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，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，比刚才的巨型骨架还要可怕。
女子没有回答，只是缓缓抬起手，指向沈醉身后的陶罐。她的手指纤细苍白，指甲却涂着鲜红的蔻丹，与素白的衣裙形成刺眼的对比。
沈醉下意识地回头看去。
就在他转头的瞬间，那女子忽然动了。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过石室，指尖点向沈醉的后心。沈醉察觉到危险，猛地侧身，却还是被她指尖擦过肩头。
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，比之前巨型骨架的死气还要霸道。沈醉低头看去，被她擦过的地方，衣袍竟瞬间化作飞灰，皮肤上浮现出一道青黑色的指印，那指印还在不断向心脏蔓延。
“你到底是什么东西？”沈醉厉声喝道，灵力疯狂运转，试图压制那股寒意。
女子终于开口了，她的声音轻飘飘的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：“我是……守罐人。”
话音未落，石台上的所有陶罐忽然同时剧烈震动起来，罐口的红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开，里面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，黑色的液体顺着罐口溢出，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，朝着女子的方向流去。
而更让沈醉心惊的是，那些黑色液体流过的地方，地面竟开始渗出粘稠的血浆，无数只苍白的手从血浆中伸出，抓向他的脚踝。
他这才明白，自己逃开了巨型骨架，却闯入了一个更可怕的陷阱。
而那女子看着越来越多的手臂从地下伸出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，轻声道：“你……会是最好的祭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