噬魂鸦的幽蓝火焰在剑穗上烧出焦痕时，沈醉正将那滴圣蜜扣在掌心。雪白的蜂后不知何时蜷成了团，翅尖的金粉簌簌落在他手背上，竟凝出层半透明的薄膜，将噬魂鸦喷出的鬼火隔在三尺之外。
“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小东西。”他嗤笑一声，反手将软剑插进岩壁缝隙。剑身在蜂蜡里搅动，带起的蜜香混着噬魂鸦的尸臭，在鼻端酿成种诡异的甜腥。方才被墨尘暗算时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，可掌心那滴圣蜜却像活物般跳动，暖意在经脉里游走的速度，竟比三百年前服下的“九转还魂丹”还要迅猛。
第一只扑来的噬魂鸦被他用剑鞘拍碎了脑袋，幽蓝的火焰溅在石地上，烧出串滋滋作响的黑洞。沈醉忽然想起幼时在鬼市淘到的古籍，说这种生于阴曹边缘的异鸟，羽毛燃尽后会留下“幽冥沙”，能蚀穿修士的丹田。他脚尖点地避开鸦群的合围，目光落在蜂巢残骸里那片闪烁的金箔上——方才蜂后碎裂的瞬间，似有什么东西裹在蜜蜡里掉了出来。
“想拿圣蜜？先问问我的鸦群答应不答应！”
阴恻恻的声音从云层里滚下来，沈醉抬头，只见个黑袍人踩着柄骨伞悬在半空。那人脸上蒙着张蜂巢状的面具，指缝间漏出的皮肤爬满暗红的血管，倒像是被毒蜂蛰了千百遍的模样。
“千蜂谷的余孽？”沈醉指尖碾碎块噬魂鸦的头骨，幽冥沙落在掌心竟像活虫般蠕动，“墨尘说你们守蜂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死绝了，看来他的记性和他的手段一样糟糕。”
黑袍人发出咯咯的笑，骨伞转动时甩出数十道黑丝：“那老东西不过是我养的药罐子，他的蜂毒都是我亲手喂的。沈醉，你以为杀了个替身就能拿到圣蜜？太天真了！”
黑丝在空中炸开，化作无数细小的毒针。沈醉将圣蜜往眉心一按，刹那间金色的光晕从七窍涌出来，毒针撞在光晕上纷纷坠地，针尖的黑色汁液溅在石缝里，竟催生出丛丛血色的毒花。
“圣蜜的护体罡气……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黑袍人面具下的瞳孔缩成了针，“可惜啊，这圣物认主，你强行炼化只会被它的灵力撑爆经脉！”
沈醉确实觉得丹田像被塞进团烧红的烙铁。圣蜜的暖意已变成灼痛，四肢百骸的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寸寸断裂。他忽然想起古籍里说“圣蜜百年一结，含天地精粹，修士服之可增百年功力，但若心性不坚，反会被其灵力吞噬”，原来墨尘说的“增百年功”，竟是这般饮鸩止渴的法子。
“心性不坚？”他忽然低笑出声，笑声震得崖壁上的蜂巢簌簌作响，“我沈醉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时，你还在玩泥巴呢。”
掌心的圣蜜被他硬生生按进皮肉，金色的光顺着血管蔓延，所过之处，被焚心咒侵蚀的旧伤竟在隐隐作痛。噬魂鸦的扑击越来越密集，他索性收了剑，任凭幽蓝的火焰在衣袍上燃烧——那些火焰碰到圣蜜凝成的光晕，便像春雪遇阳般消融，只留下淡淡的焦痕。
“你在干什么？”黑袍人失声尖叫，“圣蜜的灵力会撑破你的丹田！”
沈醉没有理他，只是闭上眼感受体内翻涌的力量。三百年前被废去的修为在圣蜜的滋养下疯狂滋长，断裂的经脉被金色的灵力重新缝合，连带着焚心咒的烙印都在发烫。他忽然想起师父临死前说的话：“力量本身没有善恶，端看握剑人的心。”那时他只当是老东西的糊涂话，如今才懂，所谓正道邪途，不过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。
“啊——”
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的思绪。沈醉睁眼，只见黑袍人的骨伞不知何时被蜂后钻了个洞，雪白的蜂后正用尾针狠狠蛰在他的后颈。黑袍人浑身抽搐着从半空坠落，面具摔碎在沈醉脚边，露出张被蜂毒腐蚀得面目全非的脸。
“是你。”沈醉认出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——二十年前他在千蜂谷杀的最后一个守蜂人，脸上也有同样的疤。
“我诅咒你……”守蜂人呕着黑血，指节抠进石缝里，“圣蜜会让你变成怪物……会让你被所有修士追杀……”
沈醉抬脚踩碎了他的喉咙。噬魂鸦失去控制，在崖顶盘旋几圈后竟纷纷撞向岩壁，化作团团幽蓝的火焰。他俯身捡起那片从蜂巢里掉出的金箔，展开一看，上面用朱砂画着幅地图，地图中央标着个狰狞的石怪头像，旁边写着“断魂崖西三百里，石心藏圣物”。
“第四圣物在石怪。”他将金箔折好塞进怀里，蜂后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头，用头蹭着他染血的衣襟。沈醉指尖抚过它破损的翅膀，忽然觉得这小东西比那些披着人皮的修士要可靠得多。
崖底传来溪流声，他纵身跃下，在溪边掬了捧水洗脸。水面倒映出的人影让他微微一怔——镜中的自己眉眼间多了几分金色的纹路，瞳孔深处竟有流光转动，看起来确实带了几分妖异。守蜂人的话并非空穴来风，圣蜜的力量太过霸道，若不能尽快找到压制的法子，恐怕真会如他所言，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。
“罢了，左右我早已不是什么正道修士。”他扯了扯嘴角，将沾着血污的外袍脱下扔进溪水里。圣蜜的灵力还在体内奔腾，他索性运起心法，沿着溪流向西而行。每走一步，脚下的青草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，被他体内溢出的灵力灼烧成灰烬。
行至黄昏时，溪边忽然出现具修士的尸体。死者穿着青云门的道袍，胸口有个碗大的窟窿，骨骼断裂的痕迹与寻常猛兽的爪印截然不同——倒像是被人生生捏碎了肋骨。沈醉蹲下身，从死者怀中摸出块令牌，上面刻着“青云门内门弟子”的字样。
“看来这石怪不止藏着圣物，还杀了不少人。”他将令牌扔回尸体怀里，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地面在微微震动，溪水里的鱼虾纷纷跳出水面，仿佛在躲避什么恐怖的存在。
蜂后忽然发出尖锐的嘶鸣，从他肩头飞起，朝着西边的山谷飞去。沈醉紧随其后，转过道山坳，只见一尊数十丈高的石怪正站在山谷中央。石怪通体由黑石构成，双眼是两团燃烧的赤焰，双手各握着块磨盘大的岩石，脚下的土地已被它踩出个个深坑，坑里还残留着修士的骸骨。
“又来个送死的。”石怪的声音像两块巨石在摩擦，赤焰般的目光落在沈醉身上，“前几日来的那几个青云门修士，骨头渣都被我碾成了粉。”
沈醉挑眉，注意到石怪胸口有块凸起的白石，形状竟与他腰间的玉佩有些相似。金箔地图上说“石心藏圣物”，想来那白石便是圣石的藏身之处。
“我对你的石心没兴趣。”他故意放缓语速，指尖却悄悄凝聚起圣蜜的灵力，“只是听说吃了石怪的脑子能长生不老，想来尝尝滋味。”
“找死！”石怪怒吼着将手中的岩石砸过来。沈醉侧身避开，岩石落在地上炸出个丈深的大坑。他趁机跃到石怪背后，掌心的灵力化作利爪，狠狠抓向它的后颈——那里的黑石颜色较浅，显然是弱点所在。
“铛”的一声脆响，灵力爪竟被弹了回来。沈醉只觉虎口发麻，石怪的皮肤竟比玄铁还要坚硬。
“就这点能耐？”石怪转过身，赤焰般的双眼里满是嘲讽，“三百年前那个能劈开我肩胛骨的小子，可比你厉害多了。”
沈醉心头一震：“你认识我？”
“怎么不认识。”石怪抬起右脚，脚掌下露出半块破碎的剑穗，“当年你拿着把断剑闯断魂崖，被百十来个修士追杀，还是我帮你挡了一箭。可惜啊，后来听说你叛了仙门，成了人人喊打的邪魔。”
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沈醉确实在断魂崖受过石怪的恩惠，那时他刚被废去修为，拖着半条命逃亡，是这石怪用身躯挡住了追兵的箭雨。他以为这些洪荒异种向来冷血，没想到竟还记得陈年旧事。
“你帮我，想要什么？”沈醉握紧了拳头，圣蜜的灵力在体内翻涌，他知道此刻若动手，胜算不足三成。
“我要你帮我拔了这根刺。”石怪的声音低沉了几分，它俯身，露出后颈处深深嵌入的半截箭羽，“当年为了帮你挡箭，这‘锁灵箭’断在我骨头里，三百年了，日夜都在灼烧我的神魂。”
沈醉看着那截锈迹斑斑的箭羽，忽然认出那是青云门特制的法器。锁灵箭能禁锢修士的灵力，对石怪这种靠天地灵气为生的异兽来说，更是致命的毒药。
“拔了箭，石心归我。”他开出条件，指尖的灵力已蓄势待发。
“可以。”石怪毫不犹豫地答应，“但你若拔不出箭，就得留在这山谷里，当我的养料。”
沈醉不再多言，纵身跃到石怪后颈。锁灵箭的箭尾露在外面，上面刻着的符文还在隐隐发光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将圣蜜的灵力凝聚在指尖，缓缓探向箭羽与黑石的缝隙。
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箭羽的刹那，石怪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。沈醉只觉一股巨力从下方传来，他被狠狠甩向空中，眼看就要撞上对面的山壁。
“哈哈哈，你以为我真会信你？”石怪的笑声震得山谷里碎石纷飞，“三百年前我帮你，是想等你修为大成，好吞了你的血肉！如今你送上门来，还带了圣蜜这种好东西，真是天助我也！”
沈醉在空中稳住身形，看着石怪胸口那处凸起的白石忽然裂开，露出里面跳动的红光。他这才明白，所谓的“石心藏圣物”，根本就是个陷阱——那白石里藏着的，分明是石怪的内丹，而圣石，恐怕早已被它吞进了肚子里。
蜂后忽然朝着石怪的眼睛飞去，尾针狠狠蛰在它赤焰般的瞳孔上。石怪吃痛怒吼，挥手拍向蜂后。沈醉趁机俯冲而下，手中凝聚起毕生功力，圣蜜的金色灵力与他本身的幽冥灵力交织在一起，化作道黑白相间的光柱，直取石怪胸口的裂口。
“噗嗤”一声，光柱没入石怪体内。石怪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，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碎裂。沈醉在它轰然倒塌的瞬间，从碎石堆里抓住了块温热的石头——那石头通体漆黑，唯有中心处嵌着点莹白的光，正是他要找的圣石。
圣石入手冰凉，与圣蜜的暖意截然不同。沈醉刚想将它收入怀中，忽然发现石怪的碎块里竟爬出无数条黑色的小蛇，那些蛇的眼睛都是赤红色的，正朝着他吐着信子。
“这是……蚀心蛇？”他认出这种生于极阴之地的毒物，据说被咬一口，神魂都会被啃噬干净。
蚀心蛇的数量越来越多，很快便将他围在中央。沈醉挥剑斩去，可蛇身被斩断后竟能重新愈合，反而越斩越多。他忽然想起金箔地图背面还有行小字：“石怪乃幽冥蛇母所化，斩之则蛇潮现。”
原来从一开始，这就是个连环计。
就在蚀心蛇即将扑到他脚边时，蜂后忽然发出声凄厉的嘶鸣，全身的金粉骤然爆发，形成个巨大的金色护罩。蚀心蛇碰到护罩，纷纷化作黑烟消散。可蜂后的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，翅尖的金粉越来越淡。
“你这小东西……”沈醉心头莫名一紧，伸手想去触碰蜂后，却被它躲开。
蜂后最后看了他一眼，忽然朝着蚀心蛇最密集的地方飞去，在蛇群中央炸开成团金色的光。所有的蚀心蛇在光芒中惨叫着化为灰烬，山谷里只剩下沈醉和那块还在发烫的圣石。
他捡起蜂后留下的那点残骸，忽然觉得掌心的圣石沉重得像块烙铁。三百年了，他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，可这只相处不过半日的小蜂后，却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名为“失去”的滋味。
就在这时，山谷深处忽然传来阵阵歌声。那歌声婉转悠扬，带着种奇异的魔力，竟让沈醉体内翻涌的灵力渐渐平复下来。他握紧圣石，循着歌声走去，只见谷底的溪流不知何时变成了墨绿色，水面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荷叶，而荷叶中央，正坐着个红衣女子。
女子背对着他，青丝如瀑垂落，手中拿着支玉笛，笛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。沈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，这背影，这笛声，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个在桃花树下为他吹笛的人。
他下意识地唤出声：“晚璃？”
女子的笛声戛然而止。她缓缓转过身，露出张倾国倾城的脸，只是那双眼睛里，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，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。
“你认识我？”女子开口，声音清冽如冰，“可我不认识你。”
沈醉看着她胸口那枚玉佩——那是当年他亲手为苏晚璃雕刻的同心佩，此刻却在女子的衣襟上泛着诡异的绿光。他忽然意识到，这女子或许不是苏晚璃，可她身上，一定藏着与苏晚璃有关的秘密。
而女子的目光，正落在他手中的圣石上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