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是这烦心事堵在胸口,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时候,一个意想不到的“闯入者”,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死水般的生活。
这天收了铺子,宋少轩正蔫头耷脑地躺在炕上发呆,满脑子还是“枪”和“靠山”那点事儿。突然,“噗通”一声闷响!一个人影竟从墙头翻落,重重摔在他家后院的泥地上!
宋少轩惊得浑身一激灵,差点叫出声来!他下意识抄起手边的笤帚横在胸前,心提到了嗓子眼儿。这节骨眼儿上,可别是招了贼! 他蹑手蹑脚挪到通往后院的小门边,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贴上门缝朝外窥探。
院墙根下,尘土微扬,一个身影正挣扎着要爬起来。看不清面目,但身形单薄,像是个半大孩子。
宋少轩定了定神,清了清嗓子,对着门缝外头喊道——声音不高不低,带着点老江湖的油滑和息事宁人的无奈:
“客官!炉子上煨着几个烧饼,还温乎着!米缸里也有半袋新米!您要是不嫌弃,拿了赶紧走!家里是真没闲散的碎银子孝敬了!”
这是乱世里小门小户保平安的规矩:贼不走空,老让人惦记着完蛋了,破财免灾,莫要硬刚。外头却一片死寂,只有那身影粗重的喘息声。
宋少轩眯着眼,借着门缝透进的光,终于看清了——竟真是个半大孩子! 瞧着顶多十三四岁的年纪,脸上还带着稚气。
他心头一松,又涌上一股鄙夷,哗啦一声拉开门栓,探出半个身子,皱着眉冲那孩子呵斥:“嘿!小兔崽子,毛还没长齐就不学好?拿了吃的赶紧滚蛋!别在这儿找不自在!”
话刚出口,宋少轩就察觉出不对了!那孩子虽一身尘土,狼狈不堪,但面容异常清秀,身上那件青布长衫料子上乘,剪裁合体,绝非寻常人家子弟能穿的!这通身的气派,分明是个体体面面的读书种子!
这……怎么回事? 宋少轩满腹狐疑,正要开口细问——
那少年猛地抬头,清澈却带着惊惶的眼睛死死盯住他,一根手指迅疾地竖在苍白的唇边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!眼神里满是恳求与警告!
宋少轩被这眼神钉在原地,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就在这死寂的瞬间,一阵急促、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吆喝声,如同汹涌的潮水,猛地灌满了整个胡同!
“搜!挨家挨户给我仔细搜!”
“跑不远!肯定在这片儿!”
“把灯笼都给我打起来!”
刹那间,胡同被无数灯笼照亮!影影绰绰间,只见一大队荷枪实弹的城防营士兵,如狼似虎地将狭窄的巷口堵得水泄不通!火把粗暴地扫过每一寸墙壁、每一扇门板!
抓人!而且抓的动静这么大! 宋少轩心头剧震,猛地缩回门内,背脊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,冷汗瞬间就下来了!
宋少轩惊骇地看向院中同样面无人色的少年,心头狂跳:这小子……到底是什么来头?竟能惊动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兵爷!
他脑子飞快地转着:这时候出去,就是找死! 跟城防营这帮丘八爷打交道,纯属自找晦气!他们能有什么好心眼儿?没事都想刮层油水!现在要是把人交出去,转头就能给你扣个“私藏乱党”的屎盆子!不敲你个倾家荡产,他们绝不会罢休!
想到这里,他冷汗涔涔,当机立断!他猛地扑到墙角,使出吃奶的劲儿挪开那口水缸,露出底下黑黢黢的地窖口,压低嗓子急促地对少年低吼:“快!下去!别出声!”
眼看少年敏捷地钻进地窖,宋少轩立刻将水缸复归原位,随即旋风般冲进屋里!他三下五除二扯开外衣,蹬掉裤子,把头发揉得如同鸡窝!刚做完这一切——
“砰!砰!砰!” 粗暴的砸门声如同丧钟般响起!
宋少轩深吸一口气,强作镇定,胡乱披上外衣,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裤腰带,一边趿拉着鞋去开门,脸上堆起睡眼惺忪的茫然:“哟,军爷……您们这是……这么大动静?” 他揉着眼睛,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。
“少废话!抓乱党!” 为首的队官凶神恶煞,一把将他搡了个趔趄,“今儿个有乱党集会,跑了好几个!你这破院子,有没有生人进来?”
话音未落,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已经端着枪,蛮横地撞开他,冲进屋里屋外,开始了翻箱倒柜的搜查!
一时间,屋里院外鸡飞狗跳,杯盘狼藉!隔壁院子的伙计也全被粗暴地吆喝起来,挨个搜身盘问。折腾了好一阵,队官才悻悻地一挥手:“走!都给我记住了!瞧见可疑的,立刻上报!谁要是敢知情不报,私藏乱党……”
他用手在脖子上一抹,恶狠狠地道:“小心你吃饭的家伙!”
直到那杂沓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胡同口,宋少轩才敢大口喘气,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!这麻烦算躲过去了?
可藏了个“乱党”啊! 这年头,沾上“乱党”两个字,就是个死!私藏?同样是死路一条!幸亏藏得严实,那帮兵痞也搜得潦草……
他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,随即又肉疼起来:这下可好!烧饼、大米,全给那帮“军爷”顺手牵羊摸走了!平白还搭进去几床半新的棉被、几件压箱底的衣裳!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!
等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,宋少轩赶紧把惊魂未定的伙计们都打发回去睡觉。他自己则像做贼似的,悄悄溜出胡同口,在附近几条巷子里兜了一大圈,确认彻底安全了,这才急匆匆返回,挪开水缸,压低声音催促:“快走!赶紧走!趁现在!”
那少年从地窖里爬出来,虽然狼狈,却郑重其事地对着宋少轩深深一揖,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感激与坚定:“掌柜的,您是大善人!您心里装着革命的火种!您放心,林某以性命担保,绝不会出卖恩人!” 说完,他再次抱拳,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。
宋少轩长长吁了口气,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。这事……总该了结了吧?
可谁知道,这事压根没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