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正聊着,菜肴陆续上齐,还配了一瓶白兰地。这时金姐笑吟吟地推门进来,身后跟着两位姑娘。“柳青、凤仙,好好招呼二位爷。”她话音未落,人已退至一旁。
宋少轩连忙摆手,“不必不必,我喝点酒就好。”
齐二爷笑着插话:“害什么臊呀?听我的,让凤仙陪你喝两杯。今晚所有开销都算我的。小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,宋少轩却已应了一声“好嘞”,转眼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,凑近凤仙问:“姑娘是哪里人?”
齐二爷脸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,瞥见他这副样子,心里忍不住暗骂:这小子变脸倒比翻书还快……
这一晚,宋少轩足足喝光两瓶白兰地,玩得酣畅淋漓。他叽里呱啦地唱着不成调的曲子,像是许久没有这般放纵过。花着齐二爷的钱,仿佛格外痛快,他把积压的情绪全都泼洒在这一夜。最后,他趴在酒桌上沉沉睡去,怎么叫都叫不醒了。
在姑苏的一座私家园林中,一位身着汉服的老者将小钊请至静室。老人从案头取出一册泛黄的善本,轻轻摆在桌上,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探究:“小友,这是我一位朋友从你这儿请走的。可这书的封面与内文,似乎并不相符啊?”
小钊连忙解释:“您说得是。据说当时卖书的那户人家正遭了难,留下的旧籍本就不多。我收这本书,是看它内容有价值,纸张也是对的,至于形态……收来时什么样,出手时也就是什么样,并未动过。”
老者听罢,微微颔首,眼中闪过一抹明悟:“原来如此。这书确是清中期的旧物,只是一位秀才当年为保全史料,亲手誊抄内容,又另换了封面掩人耳目。你手上……可还有类似这样的书?”
“应该还有一些,我得找一找。”小钊答道。
“你尽量去找,只要东西是真,我都要。我愿出市价的两倍收。”老者语气恳切,目光灼灼。
小钊心里明白,这是遇上真正懂行又痴迷的主了。收藏之事往往如此:合了缘的,千金不吝;不合眼缘的,三折也不愿要。回到酒店,他立刻尝试联系宋少轩,可等了整整一天,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,始终没有回音。
他自然不知道,此时的宋少轩才刚刚醒来,一脸窘迫,几乎是灰溜溜地逃出了金家班。他在路口匆匆叫了辆人力车,径直赶往茶馆。
一进门,也顾不上张广在身后的叫喊,他埋头就钻进了后院,“砰”地一声关紧了门窗。他独自坐在那儿,努力回想昨夜的片段,半晌过后,心头一沉。完了,什么都记不清了,彻底断片了。
他心神不宁地躺在炕上,整个人昏昏沉沉的,这一懵不打紧,却急坏了另外两个人。小钊还在等他的回话,好歹得给人家老爷子一个准信——有,还是没有。
更着急的则是张广。他实在太激动了。福林绸缎庄的掌柜特意将他请进内室,语气郑重地说道:“小张啊,你那两千两银子放在这儿,我有个想法跟你商量。你觉得我这铺子怎么样?”
张广几乎不假思索地点头:“当然非常好,要不是信得过,我怎么会把钱放您这儿。”
掌柜将一摞账册推到他面前,“你瞧瞧,目前总共压了八千多两银子的货,这前店后院的房产也值几千两,再加上各家欠的货款,还有“福林”这块招牌,我总共作价二万两。你那两千两,就算入股,占一成股份,你觉得成不成?”
他稍顿一下,又补充道:“另外那八匹布,我先按七十两一匹给你结清。你好好合计一下。我王焕奎说话算话,绝不反悔。”
这一下,他张广可真成了绸缎庄名副其实的合伙人,这买卖,也真真切切有他的一份了。昨日那批布匹实在是抢手,刚摆上柜台,转眼就被四周裁缝铺抢购一空。
他心下盘算着再寻宋掌柜商量,看能否再进一批货。不料这天宋掌柜整日未露面,好容易盼到他回来,却一转身就钻进了后院,再没出来。
张广有些怅然,背着手踱出店门,信步闲逛。也不知走了几条街巷,忽见路口一家小小酒肆,悬着昏黄的灯笼。他顺手挑开帘子走了进去,拣了副干净座头坐下。
“爷,您用些什么?”店家赶忙上前招呼。
“有什么爽口下酒的,随意上两样吧。”张广心不在焉地应道。
“得嘞,您稍坐,这就来。”店家瞧他衣着体面,也不多问,自顾自切了一盘酱肘子,拌了碟海蜇,另添一碟毛豆,烫了一壶酒,齐齐端上来,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柜上。
张广就着几样小菜,有一口没一口地慢酌。不知不觉间,窗外夜色渐沉。他这才起身会钞,带着几分微醺往家走去。拐进巷口,暗处忽地一个身影撞入他怀中。
只听一声轻轻的娇呼,那黑影迅速退开,快步离去,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。
张广怔在原地,还未及开口,人已远去了。唯有手上残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,教人禁不住心驰神摇。他只得按下浮动的心思,回到家中洗漱睡下。
这时候,宋少轩总算缓过气来,方才想起同小钊联系。经对方一提,他才发觉李丙生留下的那几十本书,竟本本都是封面与内文毫不相干的善本。里头密密匝匝抄录的,似是李家先人对明史的一段段摘评。
“全在这儿了,你过目。看看如何处置?”宋少轩开口问道。
“竟有这许多!”小钊吃了一惊,沉吟片刻,终于一咬牙,“我全要了,还照上回的价。”
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两人银货两讫。宋少轩又朝他道:“顺带再替我捎些药来,甚么都行,只要是药房里卖的成药便好。”
小钊应了下来,让他稍候,自己径直赶去药房,拣那常见药品包了一大包,又匆匆给他送了去。
望着眼前这一堆药瓶药包,宋少轩心下稍安,往后若有个头疼脑热,总不至于求医无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