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够无辅助行走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,涟漪渐渐扩散,悄然改变着生活的纹理。
白羽不再需要白玉寸步不离的搀扶。他可以自己慢慢地走去洗漱,可以自己走到书桌前坐下,翻阅落下的课程笔记,甚至可以短暂地站立着,在阳台看看风景。
这种逐渐回归的“独立性”,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感,却也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、微妙的失落。
他发现,白玉似乎……有点“失业”了。
当他试图自己收拾书桌时,白玉会像受惊的小鹿般冲过来,抢走他手里的书本,“哥,我来!”
当他准备自己去倒水时,白玉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,抢先拿起水杯,“你坐着,我来!”
甚至当他只是站起身,活动一下久坐的身体时,白玉也会立刻投来紧张的目光,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摔倒。
弟弟的关爱依旧无微不至,甚至因为不再需要专注于“搀扶”这个具体任务,而变得更加细致入微,渗透到每一个角落。但白羽能感觉到,那关爱背后,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因失去“被需要”核心任务而产生的无措和加倍补偿的心理。
这天晚上,白羽洗完澡,自己擦着头发走出浴室。
白玉正坐在书桌前,对着电脑,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,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听到动静,他立刻转过身,习惯性地站起身,想要过来帮忙。
白羽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,看着他。
白玉的动作也顿住了。
四目相对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短暂的、莫名的凝滞。
白玉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,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,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解释什么,最终却只是小声说:“……哥,你擦好了?”
白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。
他放下毛巾,走到白玉身边,没有像往常一样接受他接下来的“服务”,而是伸出手,轻轻揉了揉他那头和自己一样柔软、却似乎更加不安的银发。
“玉儿,”他的声音很温和,“我的脚已经好多了。”
白玉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,手指蜷缩起来。“我知道……我就是……怕你又不小心……”
“我不会的。”白羽打断他,语气带着令人安心的肯定,“我会很小心。而且,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你就在我身边看着,不是吗?”
白玉抬起头,对上哥哥温柔而坚定的目光。那目光里没有责备,没有不耐烦,只有理解和安抚。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白羽知道,玉儿需要时间适应。适应他不再那么“脆弱”,适应彼此关系从“全力守护”到“并肩同行”的微妙转变。
这时,宿舍门被推开,凌风和凌雨回来了。
凌风手里拎着一袋看起来是夜宵的烧烤,香味瞬间弥漫开来。他一眼就看到站在房间中央、头发还微湿的白羽和旁边表情有些局促的白玉。
“能自己站着了?”凌风挑了挑眉,语气带着他惯有的直接,将烧烤放在小桌上,“正好,买了吃的,庆祝一下你不用人扶了。”他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他这种坦然的的态度,像一阵强劲却清爽的风,吹散了刚才那点微妙的凝滞。
凌雨跟在后面,目光扫过白羽稳稳站立的双腿,最后落在他的脚踝上,停留了两秒。
“明天可以开始第二阶段训练了。”他平静地宣布,如同下达一个科学指令,“加入弹力带抗阻。计划已更新,发你了。”
他没有询问白羽的感觉,也没有对白玉的过度保护发表任何看法。他只是基于观察,推进着既定的康复流程。这种基于事实和逻辑的冷静,反而让白羽感到一种被平等对待的尊重——他被视为一个有能力执行计划的合作者,而非一个需要被小心呵护的病人。
“好。”白羽点头,拿出手机,果然看到了凌雨发来的新文档。
凌风已经自顾自地打开烧烤包装,招呼道:“都过来吃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食物的香气和凌风大大咧咧的态度,瞬间将宿舍拉回了往常的氛围。
四人围坐在小桌旁。
白羽尝试着自己去拿一串烤肉,动作虽然比其他人慢一些,但很稳。
白玉看着他,没有再伸手阻止,只是默默地将纸巾和饮料往他手边推了推。
凌风一边吃,一边说着学生会遇到的趣事,语速快,声音洪亮。
凌雨安静地吃着,偶尔在凌风描述过于夸张时,抬眼瞥他一下,并不插话。
白羽听着,吃着,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、进食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感觉。
这一切,如此平常。
却又如此珍贵。
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特殊关照的中心。他重新成为了这个宿舍集体中,一个正在恢复、但已然回归常态的一份子。
这种“回归”,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庆祝。
吃完夜宵,白玉主动收拾了残局,动作利落。
白羽没有抢着做,他坐在椅子上,看着弟弟忙碌的背影,冰蓝色的眼眸里沉淀着温柔的光。
他知道,玉儿终会明白,爱的方式有很多种。无微不至的照顾是爱,并肩前行的信任与支持,是更深沉的爱。
而他自己,也需要学会,在逐渐康复的过程中,如何重新定义与玉儿、与舍友们、乃至与这个世界的关系。
康复,不仅仅是身体的愈合。
更是生活节奏、心理状态和人际关系的重新校准。
夜渐深。
白羽躺在床上,听着身旁白玉逐渐均匀的呼吸声。
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脚踝,感受着那比之前更强韧、更服从指令的力量感。
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宁静而祥和。
常态的涟漪,正在慢慢抚平伤痛的褶皱。
而他,在这片重新归于平静的湖面上,看到了更清晰的、属于自己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