渭水北岸,天色阴沉如铁,浓云低垂,仿佛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。寒风卷起黄沙,在河滩上打着旋儿,吹得旌旗猎猎作响,也吹动了战前死寂的空气。河水奔流不息,映着两岸对峙的军阵,波光粼粼中倒映出刀枪林立、杀气腾腾的剪影,仿佛天地也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屏住了呼吸。
秦军列阵于南坡高地,依势而布,背靠缓坡,前临渭水,地利尽占。盾牌紧密相接,层层叠叠如铜墙铁壁,森然矗立。前排士兵手持巨盾,身披重甲,脚踏夯土,稳如磐石。阳光偶尔从云隙间洒下,照在青铜甲片上,泛出冷冽寒光,宛如一片钢铁森林拔地而起。
高台上,秦将嬴成立于战车之上,披玄甲、佩长剑,腰悬虎符,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对岸楚军动向。他年近五旬,须发微白,却依旧精神矍铄,眉宇间透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威严。身后旌旗猎猎,写着一个大大的“嬴”字,在风中猎猎作响,如同战鼓催魂。
“楚人远道而来,粮草难继,士卒疲惫。”嬴成低声自语,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,“此战若能守住半日,待我伏兵断其后路,便可一战而定胜负。”
他信心十足。这支盾阵曾于西戎之战中挡住万马奔腾的铁骑洪流,尸山血海都未曾动摇分毫。当年面对匈奴十万骑兵冲锋,他们以三万人硬生生顶住七昼夜,最终反败为胜。如今面对楚军渡河强攻,他不信区区藤牌轻甲之师,能在一日之内破阵。
“放箭!”一声令下,鼓声骤起。
刹那间,千弓齐发,箭矢如蝗虫过境,划破长空,带着尖锐的呼啸掠过渭水,直扑楚军队列。箭雨密集,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,仿佛一场死亡之雨从天而降。
然而,楚军前排早已竖起藤牌大阵。那些由南方深山老林采伐的硬藤编制而成的盾牌,坚韧异常,表面还涂了一层桐油与牛皮混合的防护层,能有效卸力减震。只听“叮叮当当”之声不绝于耳,大部分箭矢被弹开或卡在藤缝之中,未能造成致命杀伤。
更有甚者,部分箭矢撞击后反弹飞回,竟误伤秦军前排射手,引发一阵骚动。
“哈哈哈!”楚军队列中爆发出一阵哄笑。
“秦人不过如此!箭都射不到我们跟前!”
“他们的箭连藤皮都穿不透,还想拦我们过河?做梦去吧!”
就在这片喧哗声中,一道身影缓缓走出——正是熊正。他年约三十,面容清瘦却目光如炬,一身黑袍上沾满木屑与铜灰,显然是刚从工坊赶至前线。他推着一架丈高器械缓步上前,那物通体以坚木为骨,青铜机括嵌于关节之处,十根乌黑铁簇箭并列前端,箭尾刻有楚国匠署铭文。
这便是他闭门三月、耗尽心血督造的“十连弩”。
不同于传统床子弩需多人协作、装填缓慢,这架连弩采用复合扭力弹簧与齿轮传动系统,可实现快速上弦、精准瞄准与多发齐射。其核心机关乃是他独创的“双槽滑轨击发结构”,使得十支箭几乎同时离弦,误差不足半寸。
“上弦!”熊正沉声下令。
四名壮汉立即上前,握住绞盘手柄,合力转动。机括“咔咔”作响,如同猛兽苏醒前的低吼,弓臂逐渐弯曲,积蓄着惊人的力量。每转一圈,空气中便多一分压迫感,连周围的士兵都不自觉后退几步。
熊正蹲下身,透过瞄准槽仔细观察秦军盾阵的排列。他发现,尽管盾牌紧密相连,但在士兵换气、调整姿势的瞬间,仍会露出细微缝隙——那是生死一线的破绽。
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扳机铜钮,心中默念:“稳住……再近三步……等他们抬臂换气的那一瞬……就是时机。”
终于,当秦军新一轮箭雨准备发射、前排士兵微微低头护盾的一刹那,熊正猛然抬头,厉声喝道:
“放!”
“咻——轰!”
十道黑影撕裂空气,带着刺耳的尖啸破空而出!那不是寻常弓箭的弧线飞行,而是近乎直线的迅猛突袭,速度之快,肉眼几乎难以捕捉!
下一瞬,只听得数声闷响,秦军前排盾牌竟被生生贯穿!粗厚的橡木盾如同纸糊一般,被铁簇箭穿透后余势未消,继续深入,将后面的士兵钉在地上!
“啊——!”惨叫声此起彼伏。
一名士兵抱着断腿翻滚哀嚎,另一人胸前插着半截断箭,鲜血喷涌而出。原本固若金汤的盾阵,竟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!
还不等秦军反应过来,第二轮齐射已至!
更多的连弩车从楚军后方推进,一辆接一辆,共三十架依次排开,形成一片死亡之网。这些连弩皆按熊正设计图纸批量制造,虽略有差异,但性能稳定,射程可达三百步以上,且精度极高。
随着号角响起,百箭齐发,箭雨倾盆而下,不再是零星打击,而是覆盖式的毁灭打击!
箭矢砸在盾牌上,发出密集如暴雨击打屋檐的声响;有些直接命中无遮蔽的士兵,将其掀翻在地;更有甚者,箭矢斜射入阵型深处,穿透两人甚至三人后才力竭落地。
嬴成站在高车上,脸色煞白,双手紧紧抓住栏杆,指节发青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武器?!”他喃喃自语,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。
他见过强弓劲弩,也见识过床子弩的威力,但从未见过如此密集、精准且穿透力极强的远程火力!这不是单兵作战的延伸,而是将战争机械化、规模化的力量!每一架连弩背后,都是一个精密计算的战争机器。
“将军!左翼崩了!”亲卫慌忙来报。
只见原本坚挺的左翼盾阵已被撕开两处大口,士兵们惊恐后退,彼此推搡,阵型开始瓦解。有人试图用长戈格挡飞来的箭矢,却被一箭贯喉,当场倒地。
“传令!收缩防线!结圆阵防御!”嬴成强作镇定,大声下令。
可命令尚未传遍全军,第三轮箭雨又至!
这一次,楚军改变了策略,采用交替射击:一部分装填,一部分发射,保证火力持续不断。箭矢不再集中一点,而是分散覆盖整个秦军正面阵地,令其无处可逃。
恐惧如瘟疫般蔓延。
一名年轻士兵跪倒在地,手中的戈矛掉落泥中,瑟瑟发抖:“这……这不是人能对付的东西……是鬼器!是妖弩!”
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武器转身奔逃,后排士兵踩着倒下的同袍向前狂奔,只为远离那片死亡之地。
“撤!快撤军!”嬴成终于崩溃,声嘶力竭地吼出这句话。
命令一下,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彻底溃散。秦军如潮水般向后退去,自相践踏者无数,伤者哀嚎遍野,败象已成定局。
“追!”楚军统帅熊涛策马而出,手中长戟高举,声震四野。
他一马当先,率领骑兵冲锋陷阵,直扑溃逃的秦军。楚军士气高涨,喊杀声震天动地,连弩车仍在后方持续压制,箭矢不断掠过头顶,将试图回身抵抗的敌兵一一射倒。
不多时,熊涛追上了熊正的战车。他翻身下马,重重拍在弟弟肩头,豪迈大笑:“正儿!你这连弩真是神兵利器!方才那一阵箭雨,比千军万马冲锋还要可怕!嬴成的脸色我都看到了,吓得像个见了蛇的老鼠!”
熊正笑了笑,抹去额头汗水,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:“二哥莫急,这只是小玩意儿罢了。”
说着,他弯腰掀开战车后的厚重布罩,露出几架造型奇特的新式器械。
第一架形似投石机,却无石兜,取而代之是一具精钢打造的三爪钩,爪齿锋利如狼牙,末端连着粗韧绳索。“此乃‘破城爪’,可用弩炮射出,钩住城墙垛口,士兵可借此攀援而上,攻城效率提升五倍。”
第二架则像一座云梯,但结构巧妙,由多段榫卯连接,可通过机关折叠伸缩。“这是‘折叠云梯’,重量仅为普通云梯七成,运输便捷,展开迅速,且底部配有平衡支架,不易被守军推倒。”
第三架最为神秘,外形低矮,藏于车厢内,仅露出几个铜管口。“这是我最新研制的‘火雷喷射器’,内藏硝硫混合药粉,点燃后可喷出烈焰,专破木制城门与箭楼。”
熊正指向远处巍峨耸立的函谷关,语气坚定:“秦军仗着关城坚固,以为我们无法逾越。可明日之后,我要让他们明白——真正的壁垒,从来不在墙上,而在人心之中。”
熊涛凝望着那些泛着金属冷光的器械,再回首望一眼狼狈溃逃的秦军,胸中豪情万丈,仰天长啸:“好!有你这些宝贝在手,别说一个函谷关,便是咸阳宫阙,我也要踏它个千疮百孔!”
夜幕降临,楚军营地灯火通明。
营帐中央,熊正仍伏案工作。烛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,手中锉刀不停打磨着一枚齿轮,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。旁边摆放着图纸、尺规、铜模,桌上还有一碗早已凉透的饭菜。
一名小校路过,忍不住问道:“大人,您不歇息吗?今日大胜,全军都在庆功呢。”
熊正头也不抬,淡淡一笑:“胜利只是开始。真正的考验,还在明天。”
他说这话时,眼神落在桌角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——那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封家书,上面写着:“吾儿正,志在巧技,愿汝所造之器,止战而非启祸。”
他知道,自己手中每一件兵器,都能决定万千将士的命运。所以他不敢懈怠,更不敢轻言胜利。
远处,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,饮酒谈笑,讲述今日连弩破阵的壮举。歌声、笑声、兵器擦拭声交织在一起,汇成一首属于胜利者的夜曲。
而在秦军大营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残兵败将蜷缩在帐篷角落,伤口无人包扎,眼神空洞。医官抱着药箱来回奔波,却只能看着重伤者在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。炊烟稀薄,饭食短缺,士气低迷到了极点。
嬴成独自坐在主帐中,面前摆着酒杯,却滴酒未沾。副将战战兢兢禀报战况,说到那连弩如何穿盾、如何追射逃兵时,声音颤抖不止。
“……那箭太快了,根本来不及反应。有的兄弟还没看清,就已经倒下了……还有人说是天罚,说楚人用了邪术……”
嬴成闭目良久,终是长叹一声:“非邪术,乃智谋也。”
他缓缓起身,走到地图前,凝视着函谷关的位置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。
他知道,这一战不仅输在兵力,更输在眼界。
楚国有猛将熊涛,更有巧匠熊正。此人所造之器,已非古法所能涵盖,乃是开创之战具。若任其发展,未来战场或将彻底改写。
秦军的传统战阵,在这机械之力面前,显得如此陈旧而脆弱。
或许……这场战争,真的快要走到尽头了。
但他并未绝望。身为秦国宿将,他深知逆境中方显英雄本色。
“传令工坊,召集全国能工巧匠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却坚定,“我要亲自督造一种新式拒马,配合地下陷阱与火油沟渠,务必让那连弩寸步难行!”
他还记得祖父说过一句话:“天下之争,不在一时胜负,而在谁能不断革新。”
窗外寒风呼啸,吹动旗帜猎猎作响,仿佛也在为秦军的命运哀鸣。
而远方渭水静静流淌,映着两岸明灭的营火,也映着历史转折的微光。
战鼓未息,烽烟再起。
而明日的函谷关下,必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。
欲知熊正的新武器如何攻破天险雄关,秦军又将祭出何等奇谋应对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