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之滨,番禺港的晨雾尚未散尽,已被一阵急促的号子声搅碎。三十艘三层楼船如蛰伏的巨兽,正缓缓挣脱港湾的怀抱,黑沉沉的船身破开薄雾,在平静的海面上犁出一道道银白的水痕。这些楼船皆是楚国水师的新锐利器,高近十丈,船体以坚韧的楠木打造,外层裹着厚铁皮,甲板上三层楼宇错落,最高处的望楼插着醒目的“楚”字大旗,在海风中猎猎作响,旗面边缘的金线被初露的晨光镀得发亮。
旗舰“朱雀号”的甲板上,人影穿梭却井然有序。水手们赤着古铜色的臂膀,有的正转动绞盘收起沉重的锚链,铁链与甲板碰撞发出“哐当”巨响;有的手持长篙调整船身方向,口中喊着楚语与越语混杂的号子,声调粗犷而齐整。甲板两侧,二十门青铜炮整齐排列,炮口斜指天空,炮身铸着繁复的云纹与朱雀图案,冷硬的金属光泽在雾中透着慑人的寒气——这是楚国工匠耗时三年改良的“震海炮”,射程远超中原列国的守城炮,填装速度也快了三成,正是此次水师出征的底气所在。
熊旅身着玄色鲛绡袍,外罩轻便的犀皮甲,负手立在“朱雀号”的前甲板。他鬓角已染霜色,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,望着楼船阵列缓缓展开,三十艘巨舰按“雁行阵”排开,首尾相顾,气势恢宏。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,吹动他腰间的玉带,也吹动了身后樊姬的披风。
“父王,”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,熊审一身银甲,快步上前,手中捧着一个铜制方盘。盘中盛着清水,一条巴掌大的铁片鱼浮在水面,鱼腹中空,内嵌磁石,无论他如何转动方盘,鱼头始终固执地指向南方。“这‘指南鱼’经叔父改良后,在船上用着比陆上更稳当。方才校验过,与望楼观测的星位分毫不差。”
熊旅低头看着那尾铁片鱼,嘴角露出笑意:“正弟心思灵巧,竟能从司南中悟出这般精巧物件。有了它,便是雾锁海面、星月无光,水师也不会迷失方向了。”他抬手接过熊审手中的海图,图上以朱砂标注着航线,从番禺港出发,经闽越海岸,过东海,最终指向齐国东南的琅琊港,航线旁密密麻麻标注着暗礁、洋流与补给点。“按此航线,二十日能到琅琊港?”
“若顺风顺水,十七八日便可抵达。”熊审指尖点在“琅琊港”三个字上,“儿臣已派斥候船提前三日出发,探知齐国在琅琊港驻有三千水师,战船多是两层楼船,未闻有青铜炮。只是齐国近来与燕国交恶,沿海防备甚严,恐会阻挠我军靠岸。”
“阻挠?”熊旅冷哼一声,目光扫过甲板上的震海炮,“本王倒要看看,谁敢拦我楚国的船。”
这时,樊姬披着鲛绡披风走上前来,海风拂起她鬓边的珠花,身后跟着的芈璇玑捧着一叠账册,脚步轻快。“大王,”樊姬声音柔和却有力,“璇玑已与越国商人范蠡约好,在琅琊港外设交易点。我方带了胡椒、蜀锦与楚瓷,换回齐国的海盐、鱼干与辽东皮毛。按去年的市价,这批货物的利润足够支撑水师半年的粮饷与军械损耗。”
芈璇玑翻开账册,清脆地补充道:“越国商人说,齐国近来盐价暴涨,因燕国封锁了渤海湾的盐场,齐国急需南方海盐补充。咱们的胡椒在中原更是奇货可居,范蠡保证能卖出三倍于番禺港的价钱。”
熊旅接过账册翻看,见上面往来账目清晰,盈利估算详实,不由得点头:“璇玑打理商路越发娴熟了。记住,通商是目的,但若有人想借着通商占便宜,或是想卡我楚国的脖子,便不必客气。”他忽然扬声,声音透过海风传遍“朱雀号”,又被各船的传令兵接力传向整个舰队:“传我令——水师沿东海巡弋,所过之处,凡愿与楚通商者,秋毫无犯,通商税减免三成;敢阻我商路、扰我船队者,无需禀报,直接炮轰其港!”
“喏!”甲板上的将士齐声应和,声浪如雷,惊得海面上一群海鸥振翅高飞。
三日后,舰队行至闽越海域。此处岛屿密布,水势复杂,历来是海盗出没之地。了望手忽然在“朱雀号”望楼大喊:“前方三里,有十余艘快船拦路,旗号不明!”
熊审立刻登上望楼,举起青铜望远镜——这也是熊正改良的物件,镜片打磨得比西域传来的更透亮。他看了片刻,回身禀报道:“是闽越的海盗船,船上插着黑旗,大约有两百余人,持着刀矛弓箭,看样子是想劫船。”
“不知死活。”熊旅淡淡道,“给他们一个教训,不必开炮,用弩箭即可。”
军令传下,“朱雀号”两侧的弩床立刻转动起来。这些“连环床弩”一次可发射十支铁箭,射程达百丈,箭头淬了麻药。随着一声令下,数十支铁箭如暴雨般射向海盗船,惨叫声此起彼伏。海盗们从未见过如此强劲的弩箭,吓得调转船头就逃。
“追吗?”熊审问道。
熊旅摇头:“不必。我们的目的是通商,不是剿匪。让他们知道楚国水师的厉害,不敢再犯便是。”
舰队继续北上,沿途经过数个小国的港口。听闻是楚国水师,有的港口主动打开城门,送上淡水与食物,请求通商;有的港口则紧闭城门,不敢露面。熊旅皆按令行事,对通商者以礼相待,对闭门者也不强求,只派少量士兵登岸补充淡水,便继续前行。
这日午后,了望手忽然高声喊道:“前方发现齐国战船!大约五十艘!”
熊审立刻登上望楼,只见远处海面上,一列齐国战船正迎面驶来,船头插着“齐”字大旗,船体虽不如楚国楼船高大,却更为灵活。
“看来,齐国是要拦我们了。”熊审沉声道。
熊旅走到甲板中央,望着越来越近的齐国战船,朗声道:“传令各船,列‘鹤翼阵’,炮口对准齐船,但听本王号令,不得擅自开火!”
三十艘楼船迅速变换阵型,两翼向外展开,如一只展翅的白鹤,将齐国战船半包围起来。青铜炮口缓缓转动,对准了齐船的甲板。
齐国水师将领站在旗舰上,见楚国楼船如此气势,心中已有些发怵,但想到临行前齐王“务必阻止楚船靠近琅琊港”的命令,还是硬着头皮上前,派人喊话:“来者是楚国水师吗?此处是齐国海域,未经允许,不得擅入!”
熊旅示意亲兵回话:“我乃楚国大王熊旅,率水师赴琅琊港与贵国通商,并非来犯。还请将军让路。”
齐国将领喝道:“我国大王有令,不准外国战船靠近琅琊港!请楚国水师立刻掉头,否则休怪我军不客气!”
熊旅眼中寒光一闪,正要下令,樊姬忽然轻声道:“大王,不如先礼后兵。璇玑带了些楚国特产,不如派人送过去,看看齐国将领的态度。”
熊旅略一沉吟,点头道:“也好。”
芈璇玑立刻让人取来两箱蜀锦、一筐胡椒,装上小艇,送往齐国旗舰。齐国将领见送来的皆是贵重之物,眼中闪过一丝贪婪,但还是硬气道:“休想用财物收买本将!再不退兵,我军就要放箭了!”
“看来,是非要较量一番了。”熊旅语气转冷,“传我令,震海炮准备——”
水手们立刻忙碌起来,将火药填入炮膛,再塞入圆形铁弹,用通条压实。
“瞄准齐船主桅——”
青铜炮口缓缓下移,对准了齐国旗舰的桅杆。
“放!”
熊旅一声令下,“朱雀号”率先开火。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震耳欲聋,一枚铁弹呼啸着飞出,正中齐国旗舰的主桅。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碗口粗的桅杆应声断裂,帆布轰然落下,将甲板上的齐兵砸倒一片。
其余楚船见状,也纷纷开火。一时间,海面上炮声隆隆,铁弹呼啸着飞向齐船。齐国战船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器,顿时乱作一团。有的船桅杆被打断,有的船甲板被砸穿,士兵们惊慌失措,纷纷跳水逃生。
齐国将领吓得面无人色,哪里还敢阻拦,连忙下令:“快,快撤退!”
五十艘齐船如丧家之犬,仓皇逃窜。
熊旅望着齐船远去的背影,并未下令追击,只是道:“继续前进,目标琅琊港。”
三十艘楼船重新列阵,继续北上。夕阳西下,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,“楚”字大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,仿佛在宣告着楚国水师的威名。琅琊港已近在眼前,一场更大的交易与较量,正等待着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