郢都的暮春裹挟着湿润的槐花香,椒房殿檐角的铜铃却在风中发出凌乱的声响。樊姬扶着隆起的小腹倚在雕花窗前,望着庭院里被狂风卷起的柳絮怔忡出神,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,手中的团扇“啪嗒”坠地。冷汗瞬间浸透了她月白色的罗衫,眼前的廊柱开始剧烈晃动。
来人!王后腹痛!贴身侍女绿萼的尖叫撕破了宫墙内的宁静。消息如野火般蔓延至朝堂,正在商议伐郑之事的熊旅猛地掀翻案几,竹简与玉珏散落满地。他顾不上整理冠冕,提着染血的玉佩便冲向椒房殿,玄色王袍在宫道上翻涌如浪。腰间悬挂的玉觽撞在廊柱上,发出清脆却破碎的声响。
太医令何在?若有闪失,寡人诛你九族!熊旅踹开殿门,却被太医令拦在门槛外。产房内传来樊姬压抑的呻吟,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他心头。他焦躁地来回踱步,手中竹简被攥得簌簌作响,墨迹晕染的《孙子兵法》在冷汗中变得模糊。檐下的铜鹤灯无风自动,烛火明灭间,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丹阳之战,母亲临终前也是这般痛苦的喘息。
西厢房内,令尹虞丘子望着天色渐暗的郢都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铜剑鞘。三日前密探传来的消息在脑海中反复回响——齐国使者与屈氏私会。此刻产房外的混乱,恰似他等待已久的契机。案头的竹简上,屈氏家族在方城布防的兵力部署图清晰可见,烛火将齐楚盟约四个字映得血红。
王上,王后怕是...产婆的声音突然拔高,熊旅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。就在这窒息般的寂静中,一声清亮的啼哭刺破暮色。太医令踉跄着跪伏在地:恭喜王上!王后诞下公主,母子平安!殿外久候的宫女宦官们长舒一口气,却无人注意到虞丘子藏在广袖中的手,正缓缓松开了剑柄。
熊旅撞开紧闭的雕花门,药香与血腥气扑面而来。樊姬躺在织锦软榻上,苍白的脸上沁着细汗,怀中襁褓里的婴孩正攥着她一缕乌黑的青丝。看,这是我们的女儿...她虚弱地笑了笑,声音轻得像春日的柳絮。熊旅单膝跪地,颤抖着伸手触碰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。烛火摇曳中,婴孩突然睁开眼,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他的面容,竟让这位征战四方的霸主红了眼眶。
便叫她芈瑶。他俯身亲吻樊姬汗湿的额头,美玉生瑶台,此女必成楚国祥瑞。话音未落,乳母突然惊呼一声——襁褓中的芈瑶不知何时抓住了熊旅腰间的玉觽,断裂的玉玦在她掌心泛着冷光。樊姬望着丈夫骤然变色的脸,强撑着起身:玉碎迎新,这是吉兆...
然而喜悦未散,暗潮已在郢都涌动。当熊旅抱着女儿走出椒房殿时,却见虞丘子神色凝重地捧着一卷竹简:王上,齐国趁我朝动荡,已联合郑、蔡陈兵方城之外。竹简在暮色中展开,赫然是屈氏暗中调防的军令。熊旅怀中的芈瑶突然啼哭起来,哭声尖锐如号角。
暮色中的郢都城墙传来悠远的号角,熊旅望着怀中酣睡的芈瑶,又看向身后虚弱却坚定的樊姬。他轻轻将女儿交给乳母,腰间的湛卢剑发出清越的鸣响:传令昭雎、养由基,三日后整军出征。齐国既然等不及了,那便让他们看看,大楚的利刃,绝不会因新生命的降临而锈蚀!转身时,他故意将断裂的玉觽掉落在虞丘子脚边,看着令尹弯腰拾起时眼底闪过的慌乱。
郢都城外,齐国使者望着城头新换的玄色旌旗,将密信投入火盆。跳动的火焰中,楚国内乱,可图的字迹渐渐化作灰烬,唯有远处传来的婴孩啼哭,穿透沉沉夜幕,在楚地的星空下久久回荡。而在郢都深宫的某处,屈氏家主握着熊旅故意遗失的半块玉觽,对着铜镜冷笑——这场新生命带来的变局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