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支夺命的狼牙箭,不仅精准地贯穿了后金哨探头目的头颅,更如同射穿了一只无形的沙漏,让原本胶着而惨烈的战场,瞬间倾斜。时间,仿佛在那一刹那的死寂之后,以一种狂暴的姿态重新奔涌起来。
哨探头目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,如同一个沉重的命令符,轰然砸在坚硬的冻土之上,也狠狠地砸碎了剩下那三名后金骑兵心中最后一道名为“骄横”的防线。他们的首领,那个在他们眼中武艺高强、百战不死的巴图鲁,就这么在一次眨眼之间,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,这种视觉与心理上的双重冲击,瞬间摧毁了他们赖以为生的战斗意志。
恐慌,这一次,轮到了这些不可一世的征服者们来品尝。
他们眼中的凶狠与残忍,在短短一息之内,便被一种野兽般的、纯粹的恐惧所取代。其中一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怪叫,拼命地拉扯着缰绳,试图调转马头,逃离这个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死亡陷阱。另外两人也如梦初醒,乱了章法地挥舞着马刀,试图逼退眼前这些状若疯魔的明军,为自己争取逃跑的空间。
然而,已经品尝到胜利滋味的困兽,又怎会轻易放走已经到嘴的猎物?
“他们想跑!别让他们跑了!”王五第一个嘶吼出声,他那只独眼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一片,他扔掉了手中已经折断的长矛,拔出腰刀,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,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名骑兵,死死地抱住了对方的马腿。
王五的行动,像是吹响了总攻的号角。
“杀光他们!为兄弟们报仇!”
“一个都别想走!”
这些刚刚还濒临崩溃的明军残兵,此刻彻底杀红了眼。求生的欲望、复仇的怒火以及胜利带来的巨大鼓舞,共同交织成了一股足以焚烧一切的狂热。他们不再畏惧那高头大马的冲击,也不再胆寒于对方锋利的马刀。他们用身体去撞,用牙齿去咬,用手中一切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,疯狂地朝着敌人身上招呼。
这是一场毫无美感可言,却又无比惨烈、无比原始的肉搏。一名士兵被马刀砍中了肩膀,深可见骨,他却在倒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手中的断矛捅进了马腹。战马吃痛悲鸣,将背上的骑兵掀翻在地,瞬间便被七八个身影一拥而上,乱刀分尸。
另一名后金骑兵想要纵马冲出包围,却被两名明军士兵悍不畏死地用身体挡住了去路。他手中的马刀劈开了一人的胸膛,却也被另一人从侧后方死死地抱住了腰。紧接着,王五那柄沾满了血污的腰刀,便从一个刁钻的角度,狠狠地割开了他的喉咙。
最后的战斗,在一种近乎癫狂的氛围中走向了尾声。当最后一名后金骑兵,被三四名明军士兵从马上拖拽下来,用刀柄、石头、甚至是牙齿,终结了生命之后,这片喧嚣、惨烈的河谷,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。
只剩下朔风依旧在呜咽,以及一群人那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。
“当啷——”
不知是谁手中的腰刀最先脱手,掉落在满是血污的地上,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。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,所有还站着的明军士兵,都在同一时间耗尽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,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,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地。
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地起伏,贪婪地呼吸着这冰冷而又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。刚才那场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搏杀,榨干了他们每一分精神和体力。此刻, adrenaline 的潮水退去,留下的是无尽的疲惫、酸痛,以及身上各处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。
战斗结束了。他们……活下来了。
所有人都瘫在地上,一动不动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,缓缓地,投向了那些不久前还让他们感到恐惧和绝望的敌人尸体。那五具曾经不可一世的、骄横的建奴尸体,如今正以一种屈辱而丑陋的姿态,横七竖八地躺在他们亲手造就的血泊之中。
一种巨大的、近乎虚幻的不真实感,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王五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手,眼神从最初的茫然,慢慢变成了难以置信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喉咙里却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。我们……我们竟然真的把他们全杀了?就凭我们这群残兵败将?
这股难以置信的情绪,在死寂的空气中酝酿、发酵。终于,一名士兵咧开嘴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然后那笑容越来越大,越来越夸张,最后化作了一阵歇斯底里的、畅快淋漓的大笑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我们赢了!我们赢了!我们把建奴全杀了!”
这笑声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瞬间激起千层浪。
“赢了!”
“狗日的建奴!你们也有今天!”
压抑到极致后的宣泄,化作了震天的狂喜。幸存的士兵们,有的在笑,有的在吼,有的则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,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。小石头再也忍不住,他跪坐在地上,双手捂着脸,“哇”地一声大哭了起来。但这哭声中,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,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、激动,以及对那些战死袍泽的无尽思念。这是胜利的泪水,是生命的泪水。
然而,就在这片狂喜与宣泄的海洋之中,却有一个身影,显得格格不入。
所有人的目光,在情绪稍稍平复之后,都不约而同地,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、好奇与困惑的复杂情绪,集中到了顾昭的身上。
只见他正半跪在那名被他一箭射杀的后金哨探头目身边,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或是激动,平静得就好像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对他而言,真的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演练。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序,正冷静地在那具尸体上仔细地摸索着什么。他的手指灵活地解开对方厚重棉甲的系带,探入怀中,完全无视那 ainda 在流淌的、粘稠温热的血液。
很快,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。
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水囊,以及一个用油纸包着的、沉甸甸的包裹。他拔开水囊的塞子,放到鼻尖闻了闻,确认里面装的是清水而不是马奶酒,然后又打开那个油纸包,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飘散开来——那是一大块被烤得焦香四溢的肉干,上面还撒着粗盐粒。
在其他人还沉浸在精神上的狂喜中时,顾昭,已经开始冷静地为他们接下来的生存,寻找最实际的战利品。
他站起身,将水囊和肉干拿在手中,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地上另外四具敌人的尸体,声音平静地对已经看呆了的众人说道:
“别愣着了,想活下去,就都动起来。把他们身上的水囊、干粮、兵器、还有马匹,所有能用的东西,都给我找出来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,瞬间将所有人从狂喜的情绪中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