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,是星骸坟场所独有的语言,纯粹得令人心头发慌。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固有的刻度,白日与黑夜的界限被彻底抹去,唯有体内星辰之力缓慢流转时带来的微弱感应,提醒着林风光阴仍在悄然流逝。他渡给夜琉璃的那一缕星辰之力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她体内漾开一圈圈细微却持续的涟漪。
起初,夜琉璃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,魔宗圣女的本能让她对任何外来力量都充满了近乎偏执的戒备,尤其是这源自“敌人”的星辰之力。她甚至暗中调动残余的魔元,在经脉中布下层层防线,一旦察觉到丝毫恶意,便会立刻将这股力量绞碎。但很快,那缕星辰之力所特有的中正平和的特性,以及其中蕴含的、与此地星骸隐隐共鸣的生机,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寒冬,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。
星辰之力游走过处,如同温润的泉水浸润干涸的土地,缓缓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,轻柔地缓解着魔元反噬带来的灼痛感。这种舒适的舒缓,是她自身被此地规则压制的魔元无论如何也无法带来的。
她依旧闭着眼,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,每一次颤动都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。林风的神识始终笼罩着那缕星辰之力,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那股阴寒霸道的魔元,在与自己的星辰之力接触时,如同遇到天敌般本能地产生排斥,试图将其吞噬或驱逐,但又被主人强行压制下去,只能不甘地蛰伏在一旁。这种微妙的对抗与妥协,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进行着,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一炷香,或许是几个时辰,夜琉璃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,终于恢复了一丝久违的血色,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,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促虚弱。她缓缓睁开眼,眸中复杂的情绪如同翻涌的潮水,有警惕,有感激,有别扭,最终都化为一种故作镇定的疏离。
“多谢。”两个字,说得又快又轻,几乎要消散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,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别扭,仿佛说出这两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。
林风收回渡力的手,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触感,他语气平淡无波:“不必客气,你我如今同坐一条船,你的状态好了,我们活下去的希望才更大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四周永恒不变的星骸景观,那些沉默的星辰残骸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宇宙的沧桑,“当务之急,是弄清这里究竟是何处,以及如何才能离开。”
夜琉璃挣扎着想站起身,却因身体的虚弱和此地诡异的压制力,身形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林风下意识地又伸出手,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。入手处,隔着破损的衣袖,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的纤细和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凉,仿佛从未被温暖过。
这一次,夜琉璃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甩开他的手,只是身体微微僵硬了片刻,便借着他的力道站稳,随即才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臂,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场意外。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,试图恢复往日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场,但在此地无处不在的死寂和压制下,却显得有几分徒劳和狼狈。
“星骸坟场……”夜琉璃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冷静,带着思索的意味,“我曾在一卷极为古老的魔宗秘典中见过零星记载。传说这里乃是上古时代,一些走向寂灭的星辰,其残骸最终汇聚之地,它游离于诸天万界之外,是连时间法则都近乎停滞的放逐之所。秘典中记载,进入此地者,极少有能再活着出去的记录。”
她的话让林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连时间都近乎停滞?难怪他会感觉如此诡异,仿佛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。
“难道就没有任何出口?”林风不甘心地问道,他还没有找到母亲的真相,还没有回到灵域见到那些等待他的人,绝不能困死在这里。
“秘典中对此语焉不详,记载极为模糊。”夜琉璃摇了摇头,目光投向坟场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,那里仿佛是一切光线和希望的终点,“只隐约提及,星骸坟场并非完全的死物,在其核心之处,或许存在着某种……‘意识’,或者说是规则的集合体。若能找到它,或许能找到离开的方法,有一线生机。但也可能,那里隐藏着更大的危险,是真正的绝路。”
核心?意识?林风眉头紧锁,这听起来更像是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,而非现实。但在这片本就违背常理的星骸坟场,任何可能性似乎都存在。
“我们该如何寻找那所谓的核心?”林风问道,此刻,他和夜琉璃之间的合作已不仅仅是权宜之计,而是生存的必需。
夜琉璃抬起手,掌心托着那枚黑色的星图碎片。此刻,碎片正散发着比之前更加清晰明亮的幽光,表面的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动,并且微微震颤着,坚定地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。“它……似乎在指引方向。这碎片与星辰古殿关联极深,而星辰古殿的力量本源,据说就与亘古星辰的起源有关。或许在这里,它比我们更能感应到核心的存在。”
林风闻言,也下意识地取出怀中的玉佩。果然,玉佩也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,与夜琉璃手中的黑色碎片遥相呼应,如同两颗心在共鸣,指引着完全相同的方向。
“看来,我们没有选择。”林风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不安。尽管前路充满未知,但总比困死在这片死寂之地要好,至少还有一丝希望。
两人稍作休整,待状态恢复少许,便循着碎片和玉佩的指引,向着星骸坟场的深处进发。脚下是冰冷的金属或岩石残骸,踩上去发出“咯吱”的空洞回响,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,仿佛能惊醒沉睡万古的星辰之灵。
四周漂浮着无数巨大的星骸,形态各异,有的还保持着星球破裂时的狰狞断面,边缘锋利如刀,散发着凛冽的气息;有的则被漫长的时光磨圆了棱角,表面光滑如玉,流淌着永恒的微光,如同无数巨大的墓碑,庄严肃穆。
行走在这些星辰残骸之间,一种强烈的渺小感和孤独感油然而生。仿佛整个宇宙的死亡与终结,都被浓缩在了这片空间里,而他们两人,只是这死亡宇宙中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一路上,两人都沉默寡言,各自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,也各自消化着内心的波澜。林风不时看向走在前方些许的夜琉璃,她的背影在黑裙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单薄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,但她的步伐却依旧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倔强与优雅,不曾有丝毫退缩。
他的脑海中时而浮现出她面纱脱落时的惊鸿一瞥,那张足以令星辰失色的容颜;时而又响起她关于血脉和棋局的警告,那些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。这个女人,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,越是接触,越是觉得深不可测,让人看不透,也猜不透。
在一次绕过一块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星骸时,夜琉璃的脚步突然一顿,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,低声道:“有人……或者说,有东西来过这里。”
林风立刻警觉起来,体内星辰之力瞬间运转,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暗银色“地面”上,残留着几道非自然形成的、深深的划痕。划痕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、却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气息,仿佛是某种邪恶生物走过时留下的印记。
这气息……林风瞳孔微缩,心中一凛。这股阴冷气息,竟然与之前在虚空风暴中感受到的那丝侵蚀性能量同源!
“看来,这星骸坟场,并非只有我们两个‘客人’。”夜琉璃的声音带着凝重,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,仔细探查着那划痕和残留的气息。黑纱早已不在,绝美的侧脸在星骸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认真,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,“这东西……很诡异,不似寻常生灵,更像是一种……依附于星骸之上的、规则性的残留恶念,以吞噬能量为生。”
规则性的恶念?林风心中愈发凛然。这片看似死寂的坟场,似乎隐藏着比想象中更深的恐怖,远比虚空风暴更加危险。
前路是未知的危险,身后是永恒的放逐,退无可退。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,在这诡异的星骸坟场中,变得愈发紧密,也愈发微妙。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,如同石缝中的草芽,在绝对的危机面前,悄然滋生,坚韧地向着阳光生长。
他们再次迈开脚步,步伐比之前更加谨慎,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,向着碎片指引的、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终结的坟场核心,一步步坚定地走去。周围的星辰残骸似乎越来越密集,光线也越来越暗淡,仿佛正走向宇宙的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