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圈子文化”的遮羞布被撕下，“攻守同盟”在专案组的铁拳下土崩瓦解。清州腐败网络的轮廓已然清晰，但要将这张巨网彻底摧毁，尤其是要将隐藏在更高层的保护伞连根拔起，还需要找到最坚硬、最致命的楔子。这个楔子，必须能贯穿经济命脉，直指权力核心。专案组的目光，再次聚焦于风暴的起点——财政资金的异常流动，决心从这里撕开直达“言侯爷”的缺口。
周斌的崩溃性交代和那本私人笔记，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，释放出海量的资金流向信息。但这些信息庞杂、琐碎，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。专案组深知，必须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张完整的、具有强大说服力的资金图谱，才能形成对魏长明，尤其是对老奸巨猾的“言侯爷”的有效攻击。
联合专案组驻地，最大的那间会议室已被改造为“财政资金追踪作战室”。四壁挂满了巨大的白色书写板，上面画满了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、时间轴和人物关联线。来自省审计厅、公安厅经侦总队、以及从各大商业银行借调的顶尖反洗钱专家组成的联合团队，正在这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役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紧张的气息。键盘敲击声、翻阅纸张的沙沙声、以及低声而快速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。
审计厅的副总审计师，一位戴着老花镜、头发花白的老先生，正指着其中一块白板，向韩博和李正峰汇报初步梳理结果：
“韩组长，李局长，根据周斌笔记、吴天宝的交易记录以及从财政、国土、长路集团等处查扣的账目交叉印证，我们现在可以初步确认，在过去五年间，通过虚构项目、虚高预算、违规返还等方式，从清州市各级财政和国有土地出让收入中，被系统性套取、挪用的资金，初步估算超过十亿元人民币。”
这个数字，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韩博和李正峰，也感到一阵心悸。十亿！这还只是初步估算！
“资金流出后，”老审计师用激光笔沿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箭头移动，“大部分并非直接进入个人腰包，而是经历了极其复杂的‘洗白’流程。”激光红点在不同的公司图标间跳跃。
“首先，资金会流入数个甚至数十个在清州乃至外地注册的一级皮包公司。这些公司往往只有一个空壳，法人可能是偏远地区的农民或者无业人员，账户活动异常简单，除了接收和转出资金，几乎没有其他交易。”
“然后，资金会从一级皮包公司，迅速分散到更多的二级、甚至三级皮包公司，在这个过程中，资金会被拆分、合并，与其他一些看似正常的贸易往来资金混合，意图模糊其原始来源。”
“最后，经过多层‘过滤’后，这些被‘洗净’的资金，会通过几种主要渠道进行最终处置。”老审计师的激光笔指向白板的几个终点区域：
“一、观测站秘密通道。 这是最大额资金流出的渠道。根据胡三强、刘明维供述和技术组恢复的部分数据，至少有超过五亿元的资金，通过观测站关联的境外贸易公司、虚假投资等项目，转移至海外，最终流入‘言侯爷’及其亲属控制的离岸公司和私人账户。这是我们需要重点攻克的一号线索。”
“二、境内特定人员消化。 一部分资金，约两到三亿元，在境内完成了‘沉淀’。其中约百分之三十，被刘明维、张克勤、周斌、吴天宝等核心圈层人员瓜分；另外百分之七十，则按照周斌笔记中记录的‘上供’比例，流向了省里的特定关系人。资金支付方式多样，包括现金、古董字画（经洗钱式拍卖）、亲属代收、甚至是通过地下钱庄汇往境外作为‘魏公子’等人的留学、生活费用。这是指向魏长明的二号线索。”
“三、维持圈子运作。 剩余约一至两亿元，用于维持这个腐败网络的日常运作，包括支付中间人‘好处费’、笼络和腐蚀其他干部、以及用于长路集团在某些项目上的前期‘投资’和暴力垄断市场的开销。”
李正峰盯着那指向境外的“一号线索”，眉头紧锁：“关键是境外。‘言侯爷’的主要资产和退路都在境外，如果不能查清并追回这些赃款，就算在国内定他的罪，效果也会大打折扣，甚至可能让他利用境外资产继续兴风作浪。”
韩博点头表示同意，看向经侦总队的专家：“境外追踪的难度有多大？”
经侦专家面色凝重：“非常大。首先，离岸公司注册地法律复杂，保密性强，查询实际控制人需要所在国司法协助，流程漫长且结果不确定。其次，资金在出境后，往往还会经过多个司法管辖区的空壳公司进行再流转，追踪路径极易中断。第三，对方使用的很可能是高度专业的洗钱网络，反侦察能力极强。”
作战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大家都知道，这是最难啃的骨头。
“再难也要啃！”韩博打破沉默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两条腿走路！第一，立刻将通过观测站流出的资金线索，以及我们已经掌握的‘言侯爷’亲属在境外的关联信息，整理成详尽的司法协助请求，通过公安部、中央纪委，启动最高级别的国际执法合作！请求相关国家，特别是那些离岸金融中心和‘言侯爷’资产可能落脚的国家，予以配合，冻结资产，调查流向！”
“第二，”李正峰接话，目光锐利，“我们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外部。要内外结合，以内促外！”他走到白板前，指着“二号线索”和那些尚未完全清晰的资金节点，“加大对已到案人员的审讯力度，特别是刘明维、周斌、吴天宝，还有那些与境外有联系的商人！必须让他们吐露更多关于资金出境的具体操作细节、中间人、境外对接账户的信息！哪怕只是一个邮箱，一个电话号码，都可能成为我们打开境外调查局面的钥匙！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部署：“同时，技术组要集中力量，对观测站恢复的数据、以及从所有涉案人员处扣押的电子设备进行深度挖掘！寻找任何可能与境外联系的蛛丝马迹！审计组要继续深挖，将每一笔异常资金的来龙去脉都尽可能搞清楚，形成铁证！我们要用国内形成的、无可辩驳的证据链，倒逼境外方面配合我们的调查！”
命令迅速转化为行动。作战室内的人员如同上紧发条的齿轮，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。国际协作请求以最高优先级被起草和发送；针对关键人员的审讯方案被进一步细化；技术组的机房内，服务器轰鸣，算法运行，试图从海量数据中捕捉那细微的异常信号。
突破口，选定在财政，这最敏感也最致命的领域。专案组如同最坚韧的掘进机，沿着金钱的痕迹，一寸寸地向深处挖掘，向着那个隐藏在权力和国境线之后的最终目标，发起了决死的冲击。所有人都明白，这场围绕财政资金的攻防战，将直接决定“909”大案的最终走向，决定能否将那个最大的“保护伞”，彻底斩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