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时候，顾荀还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娃娃，浑身瘦的皮包骨头，上上下下写满了营养不良。
很难想象，这会是妖族的小殿下。
先前，叶予泽并不知道顾荀的存在，是他母亲绾云那个女人跪在地上求他，求他救救她的孩子。
那日，是祭典，每一族类都会朝天帝贡献一物，妖族也不例外。
绾云是妖后，从来都是端庄高贵的女人，那天这样狼狈的匍匐在他脚边哭得毫无形象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！我求求你，救救他，救救我的荀儿吧！”
“……”
叶予泽本该是无情踢开她的，却不知怎的，竟然没有动作。
“怎么救？”
绾云一愣，忙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头：“我会把祭品偷换成荀儿，求陛下一定要带走他……”
蛭妖一族，以血滋养。
闻言，渣渣眼珠子瞪出来，怒不可遏：“叶予泽！你脑子进水了么！除了男主，你不能跟这里的任何人绑定关系。”
叶予泽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，那天他在众多祭品之，只选了一个顾荀。
那日跟这小家伙缔结了双生契。
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。
共生关系。
那小娃娃被他抱在怀里，害怕的颤抖，哆哆嗦嗦，只重复说着一句话。
“我要杀了顾坤……”
顾坤，妖皇，顾荀的生父。
确实，绾云不得已来求他这个暴君，显然已经走至末路，妖族早已容不下顾荀了。
不然，但凡有第二条选择，她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跟着他这种人。
事情败露，他记得那个女人下场是很惨的，被暴尸悬挂，当作妖族的耻辱。
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，尽管叶予泽一再有意隐瞒，顾荀茴最后还是知晓了。
那么小的一个娃娃，光着脚从芬华宫一路跑到玄武门，被叶予泽拦住了。
“陛……陛下……”
暴君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还是恐怖的，他害怕的发抖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。
“你去哪？”叶予泽明知故问。
“我想回家……我想娘亲了。”
“怎么连鞋子都不穿？”
叶予泽皱眉看着顾荀小巧白皙的双足已经被硌出好几道血痕，冷着脸伸手：“过来。”
顾荀害怕的后退了一小步，被叶予泽不耐烦的抱进怀里，眉眼冷峻：“不就是一个蛭妖族么，朕替你铲平。”
顾荀还有些惊魂未定，被抱着浑身一僵，才伸出小手弱弱的拽了拽叶予泽的衣袖：“我要自己来……”
那双怯懦的小眼亮晶晶的，原本的种子在心头生了根，发了芽。
叶予泽其实还有一件事骗了他。
什么双生契。
他知道自己是个大反派，书中的结局很惨，所以他从一开始定的血契便是单方面的。
也就是，顾荀死，他也活不了。
但是，他死了，顾荀却不会……
这也是连渣渣都不知道的秘密。
世间诸多变化，皆是在一念之间。
于是那些凌乱翻涌的思绪，悉数化作暴躁，迎合着寒凉气息，一遍遍肆虐折磨。
疼……
叶予泽咬紧下唇，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，侧着无情绪起伏的面庞，艰难的连微弱的呼吸都快无法维持。
顾荀终于意识到此刻叶予泽的不对劲了，脸色惨白一片，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，浑身上下冰凉的像个死人。
他摸了摸叶予泽的脸，蹙着眉问道：“你怎么了……很冷么？”
确实冷。
叶予泽撑着床柱起身，一只手推开顾荀，消瘦单薄的身影才堪堪站起来：“没事。”
顾荀一把拉住他的腕子，轻抬下颗，居高临下的睨了叶予泽一眼，微微扯开一边嘴角，似笑非笑的说道：
“你现在看起来，很弱啊昏君。”
叶予泽的手腕是真的冰冷，一下子惊退了顾荀的三分醉意，才发现这个一向强大的暴君，现在却给他一种虚弱的错觉。
“你醉的倒是不轻。”
叶予泽心下漏了一拍，急忙甩开他的手，警惕的与顾荀保持了些距离。
他太瘦了。
顾荀缓缓转过眼，黑曜石般的瞳眸深邃得仿佛深渊，只递过去让叶予泽捉摸不透的一瞥，俊逸的脸颊微动，嗓音压下去几分，不怒自威：
“你是不是又为那小杂碎做什么傻事了？！”
“……”
叶予泽一噎，手里浸出的冷汗被他不动声色的擦在袍子上，最后才转身拂袖离开。
“狗贼，你是第一天认识朕么？”
这倒是，叶予泽是谁啊，全天下最阴狠毒辣之人，没有利益的事情，这昏君是断不会去做的。
这次，顾荀倒没有拦着他的离开。
他是永远都看不透叶予泽的。
那人只手遮天，杀戮堪比厉鬼，却有时只是拿着颗白棋若有所思，面沉如水，或者偶尔会抬头看一眼窗外如雪一样白净的梨花。
与后面那样的叶予泽待在一起，顾荀总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，似乎可以放弃仇恨，放弃心中的求而不得，同他倾诉，再从他那里汲取慰藉。
可无论如何，天地再怎么浩大。
他顾荀也只剩一个叶予泽了。
外头天已经隐隐有些暗了下来，风也大，刮得还十分的急躁。
叶予泽内心一万个妈卖批，他绝对是坏事做多遭报应了，这什么鬼天气？！
现在这副样子回芩华宫，小废物还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坏事，他去了还不是送死？！
叶予泽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锦阳宫找慕白那老东西。
他扶着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，倒是殷玉看到叶予泽跑出来扶了一把，颇为诧异道：“陛下这是怎么了？”
“……”
叶予泽一噎，没接话。
寒毒这件事情，对他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来说，是个致命的威胁，自是越少人知道就越好。
除了慕白，倒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。
“一点小伤，无碍。”
事实证明，叶予泽今日算是白来了一趟。
“陛下，实不相瞒，我们家慕白大人今日一整天在屋里头都没出来。”
叶予泽一愣，狐疑的问：“这老东西在搞什么？还真收拾？打算搬家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