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忆突然感觉很累,不是身体上的,是心理上的,幸福像天上的星星,看得见,却遥不可及。
她退出衣帽间来到康明身边,要帮他整理书籍。
“我习惯自己摆放,这样找起来方便,你把那几个箱子打开吧。”
“好啊。”
“小心手,别划到了。”康明叮嘱她。
“哦。”刘忆看着手中的美工刀,心想又不是第一次用。
刘忆没有于岩健谈,康明也没有张家芳能说,相比于衣帽间的叽叽喳喳,客厅里就安静多了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
康明斟酌良久,最终还是说出了今天出现频率最高的话。
“您别这么说,应该的。”
一来一回,俩人的一天中第三次彼此客气。
“为什么不和心姐住到一起?”刘忆主动打破了沉默,她觉得康叔叔和尹伯伯一样亲切。
康明笑了一下,“我们是老年人,跟年轻人观念不同,住到一起难免闹不愉快,还是分开的好,距离产生美嘛。”
“也对。”刘忆觉得有道理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
康明第四次说出这句话,刘忆简直要起鸡皮疙瘩了,“叔叔你再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了,就是干了点小活而已。”
“我说的不是今天,是你照顾越心和小彬,我的女儿我了解,除了上班和逛街,做饭家务啥的都不会,你费心了。”
刘忆更加无地自容,“应该的,心姐人很好,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帮忙。”
“好,相处愉快就好。”康明张了几次嘴,想问问她的身世,最后都咽下去了,既然都在滨城,来日方长,不必急于一时。
“这些书有福气,可以跟着你跨越城市。”刘忆说,很多人搬家,最先丢掉的是书,太沉,搬运不方便不划算,要么贱卖给收破烂的,要么扔进垃圾桶。
听到夸赞,康明笑得很谦虚,“这些经常看,是老朋友啦,自然舍不得,其实,丢掉的也不少。”
刘忆把书从纸箱中拿出来,康明依习惯摆放到书架上,两人配合默契。刘忆有异样的感觉,第一次面对一个陌生人,感到放松自在,她相信这种感觉,她进一步肯定他会是和尹伯伯同样慈祥的长辈。所以,她的话自然而然就多了。
一个黑色牛皮笔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,很厚,出奇的厚,从侧面看,纸张不是平整的,而是凌乱地鼓着劲儿,像海浪一样弯弯曲曲。
康明看她全方位观察笔记本,像个好奇又怯懦的孩子,就说:“那是剪报本,有兴趣就翻翻看。”
刘忆如得到赦令一般,欣喜地翻开了,豆腐块大小的报纸贴在上面,05年的,一篇介绍锅包肉做法的小文章。她翻了一半,大多是美食食谱,一些奇闻异事,如孩子可以看到鬼,妇女流泪流出珍珠,还有一些贴近生活的小散文,《花灯下的虚惊一场》,《牙仙子深夜到访记》,《母夜叉治小鬼》等等,篇幅不长,语言平实,却处处透露幸福温馨。
刘忆被深深吸引了,《花灯下的虚惊一场》写一家三口去参加元宵节灯会,不慎被人流冲散,父亲焦急地寻找妻女,心急如焚,四处张望,却蓦然发现她们就在身后的小吃摊前给他买最爱吃的黑芝麻米糕。
《牙仙子深夜到访记》写女儿对换牙深感恐惧,父亲编出了善良的牙仙子遇到可怕的女巫,而她的项链只有99颗牙齿,还少一颗“勇敢之心”,急需一颗勇敢小孩儿的牙齿来开启魔法攻击。女儿为了帮助牙仙子,鼓起勇气让父亲拔掉了摇摇欲坠的门牙,她包好放在枕头底下等牙仙子来取,第二天早晨起来察看,牙仙子果然取走了牙齿,为了感谢她,留下一个红绳手链,说它会保佑勇敢的好心人。
《母夜叉治小鬼》写女儿班上有个男孩儿特别捣蛋,经常欺负同学,女儿也被搞了凳子上涂胶水的恶作剧。她气不过,就给男孩儿书包里偷偷放了个桃子,结果男孩儿桃毛过敏,皮肤瘙痒刺痛。男孩儿父母仗着姨夫是学校年级主任,要求开除女儿,理由是心地太坏小小年纪有害人之心。女儿声泪俱下,说她是好心,想给他分享美味的水果,根本不知道他对桃子过敏。男孩儿吃了哑巴亏,从此收敛了许多。后来女儿悄悄告诉爸爸,她根本不是好心,就是故意的。爸爸送她八个大字:惩恶扬善,有勇有谋。
感慨之余,刘忆突然发现好几篇作者是同一个人,余生。她有预感,这些应该是康叔叔写的,因为康越心有一条有故事的红绳手链。尤其是用桃子对付过敏男孩儿这篇,之前聊到上学期间被同学欺负,自己不敢反抗,只会哭哭啼啼找小彬哥出头,康越心讲了她反制霸凌者的事,其中就有这个,她说打蛇就要打七寸,一次打怕了就再也不敢了,他们的老虎皮都是纸做的。
可是,康叔叔姓康,这个余生,是别人的真名,还是叔叔的笔名?
想了想,她认为是后者,剪下自己发表的文章作纪念,这些平凡小事,如果是别人写的,最多看两眼感慨一下就翻过去了。
“为什么起个余生的笔名?”
“你发现了,蛮有心窍的嘛,有个作家叫余华,知道吧?”
刘忆点点头,“他写了《活着》,特别惨。”
“对,他是我喜欢的作家,他叫余华,我就叫了余生。”
“哦,这样啊。”
刘忆不觉得这个名字恰当,他俩截然相反,一个书写悲惨,一个书写幸福。
“心姐有您这样的爸爸真幸运。”
刘忆的艳羡之情油然而生,她能控制食欲,物欲,很多人追求的东西,她都可以心如止水。可是,别人亲密的父女情,她无法控制的羡慕,甚至有些嫉妒。
她从未得到过,从出生到现在,一丁点都没有。她给自己幻想了一个爸爸,集所有见过的别人的爸爸的优点于一身,现在,他身上又多了一层影子,康明的影子。
“爸爸…对你…不好吗?”康明犹疑着,试探着问道。
刘忆深深叹了一口气,把头扭向别处,望着眼前的一片空白说,“我没有爸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