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念秋回到宿舍时,脸颊仍微微发烫。同屋的李晓燕已经躺下,听见动静翻身问道:“念秋,这么晚去哪了?”
“去还秦队长工具。”沈念秋简单回答,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。
李晓燕一下子坐起来,压低声音:“你在他屋里待了这么久?有人看见了,怕是要说闲话。”
沈念秋解开发辫,拿起木梳慢慢梳理,“我们在谈正事。秦队长有些医药方面的知识,想教给大家。”
“医药?”李晓燕惊讶地睁大眼睛,“他不是个普通农民吗?”
沈念秋摇摇头,没有透露笔记本的事,“他懂不少草药知识,说开春后容易生病,想提前做些准备。”
李晓燕若有所思地躺回去,“这倒是。去年春天,好几个同志都病倒了。”突然她又支起身子,“不过念秋,你还是注意些好。秦队长人是不错,但他那背景...”
话没说完,但沈念秋明白她的意思。秦建国的父亲曾是当地有名的中医,特殊时期受了冲击,几年前去世了。这事虽然没人明说,但大家心照不宣。
“我知道轻重。”沈念秋吹灭油灯,在黑暗中轻声道。
那一夜,她久久未能入眠。脑海中反复浮现秦建国熬药时的侧影,他手上的伤痕,还有那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最后定格在他接过手帕时,指尖相触的刹那。
第二天清晨,雪停了。沈念秋早早起床,揣上自己的笔记本和钢笔,向秦建国的宿舍走去。
门虚掩着,她轻轻敲了敲。
“进来。”里面传来秦建国的声音。
沈念推门而入,发现屋里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。小火炉上不再熬药,而是煮着一锅粥。秦建国正坐在桌旁,面前摊开着那本笔记本,旁边还放着几个小布袋。
“吃过了吗?”他问,声音比往日温和。
“还没。”沈念秋如实回答。
秦建国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碗,盛了粥递给她,“一起吃点吧。”
粥是普通的米粥,但里面加了红枣和枸杞,散发出淡淡的甜香。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,阳光从窗户纸的破洞中透进来,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。
吃完后,秦建国将笔记本推到沈念秋面前,“我想先从常见的草药讲起。开春后,最容易得的就是感冒和风寒。”
沈念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,认真记录。秦建国讲解时条理清晰,不仅说明每种草药的功效,还详细描述如何辨认、采摘和炮制。
“这是紫苏,解表散寒,行气和胃。”他拿起一个干枯的枝叶,“叶子呈卵圆形,边缘有锯齿,背面紫色为佳。”
沈念秋仔细描摹着紫苏的形状,标注特点。偶尔抬头,看见秦建国专注的侧脸,他讲解这些时仿佛变了一个人,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生产队长,而是一位传道授业的先生。
“你懂得真多。”她忍不住感叹。
秦建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“都是母亲教的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她常说,医者仁心,知识不该带走,该传给需要的人。”
沈念秋犹豫片刻,轻声问:“那你为什么选择我来帮忙?”
秦建国看向窗外,几只麻雀在雪地里跳跃觅食。“我观察你很久了。”他终于说,“你不是随波逐流的人。你有自己的判断,而且...”他转回头,“你尊重知识。”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喧哗声。几个知青吵吵嚷嚷地路过,其中一人大声说着:“秦队长就是太较真,上次我迟到五分钟,非要扣我工分...”
声音渐远,秦建国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严肃。沈念秋突然意识到,他平日里的冷硬形象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。
“我们继续吧。”秦建国翻到下一页,“这是金银花,清热解毒...”
接下来的日子,沈念秋每天都会抽时间去找秦建国学习。有时是在清晨上工前,有时是在傍晚收工后。他们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,秦建国讲解,沈念秋记录整理,然后编写成简单易懂的材料。
一个飘着细雪的下午,沈念秋正在抄录防治冻疮的方子,忽然注意到秦建国不时咳嗽,脸色也有些苍白。
“你生病了?”她关切地问。
秦建国摇摇头,“老毛病,天气转冷就会犯。”
沈念秋翻看笔记本,突然眼睛一亮,“这里有个润肺止咳的方子,梨子川贝汤。梨子我们有,川贝...”她仔细看配图,“后山好像就有这种植物!”
秦建国有些惊讶,“你认得?”
“你教得好啊。”沈念秋微笑起身,“我这就去采一些回来。”
“等等,”秦建国叫住她,“后山路滑,我跟你去。”
“病人就该休息。”沈念秋坚决地说,穿上棉袄围巾,“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她根据笔记本上的图示和描述,果然在后山找到了几株川贝。采药回来时,天色已晚,她的裤脚被雪水浸湿,但脸上洋溢着喜悦。
“你看,我找到了!”她骄傲地展示收获。
秦建国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庞,眼神复杂,“你不该为我去冒险。”
“医者仁心,不是你母亲说的吗?”沈念秋一边清洗川贝一边说,“再说,你要是病倒了,谁带队生产啊?”
她将梨子去皮挖空,放入川贝和冰糖,上锅蒸煮。不多时,清甜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。
“趁热吃吧。”她将蒸好的梨子推给秦建国。
秦建国慢慢吃着,忽然轻声说:“自从母亲去世后,再没人给我做过这个。”
沈念秋心中一软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 silence中,只有炉火噼啪作响。
“谢谢你,念秋同志。”秦建国突然改了口,不再生疏地叫“沈同志”。
沈念秋感到脸颊发热,低头整理药材掩饰慌乱,“明天我们讲讲防治春寒的方子吧,我看笔记里有个姜枣茶的配方...”
日子一天天过去,冬雪渐渐融化,露出黑土地的面貌。沈念秋在秦建国的指导下,不仅整理了大量的医药知识,还学会了辨认和炮制常见草药。
她开始悄悄将这些知识应用起来。女知青小林手上生了冻疮,沈念秋给她配了药膏;炊事班长老李咳嗽不止,她建议喝萝卜蜂蜜水。效果出乎意料地好,来找她求助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
秦建国看到这一切,眼中有着沈念秋看不懂的欣慰与担忧交织的情绪。
三月中旬,天气突然转暖,积雪迅速融化。一年一度的春耕即将开始。
这天傍晚,沈念秋正准备去秦建国那里学习,突然被指导员叫住。
“沈念秋同志,来办公室一趟。”
办公室里,指导员面色严肃地坐在桌前,旁边坐着公社的副书记。沈念秋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。
“沈念秋同志,我们接到反映,说你最近在搞一些...不正常的活动。”指导员开门见山,“据说你在宣扬封建迷信,还用一些来历不明的药方给人治病?”
沈念秋心跳加速,但表面保持镇定,“我只是在学习一些中医药知识,帮助大家预防常见病。所有方子都是经过验证的,不是迷信。”
“中医药也是医学的一部分。”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。秦建国站在那里,不知听了多久。他走进来,不卑不亢地对领导说:“这是我请沈念秋同志帮忙整理的。开春后容易生病,提前做些准备,能保证生产劳动不受影响。”
副书记眯起眼睛,“秦建国,你知道你父亲的事。现在你又搞这些,不怕重蹈覆辙吗?”
秦建国站得笔直,“知识本身没有错,关键在于怎么用。我们用这些知识帮助大家保持健康,更好地投入生产,有什么不对?”
办公室内一片寂静。最终,指导员叹了口气,“好吧,但要注意方式方法。不要再让人反映了。”
走出办公室,沈念秋长舒一口气,“好险。谢谢你替我解围。”
秦建国摇头,“该我谢你。你本可以撇清关系的。”
“我不是那种人。”沈念秋坚定地说。
夕阳西下,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秦建国突然说:“春天真的来了。”
是啊,冬天终于过去了。沈念秋心想,看着身边这个沉默坚毅的男人,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。
不远处,第一枝迎春花已经在悄然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