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块碎片在虚空中穿行,穿过三重维度屏障时,外壳表面闪过一道微弱的光纹。那是最后一道心跳频率的残波,来自遥远的图书馆雨夜,早已被宇宙尘埃稀释得几不可察。它没有动力,没有方向,只是顺着混沌虚空的乱流滑行,像一粒被遗忘的尘。
它坠入一颗无名星球的大气层时,没有燃烧,也没有爆炸。灰黑色的地壳裂开一道缝隙,将它轻轻吞入地下。星核早已冷却,地表覆盖着死寂的岩层,风掠过裂谷,卷起细碎的灰砂,无人知晓这颗星球曾有过名字。
碎片沉入地底三百丈,核心开始共振。星体磁场微弱,但足以激活底层记忆包的保护协议。一丝混沌能量渗出,顺着岩脉扩散。七日后,一株苔藓在裂缝边缘破土而出,叶片泛着极淡的幽光。它的孢子随风飘散,落在远处的石滩上,生根,蔓延。
三个月后,第一个部落在裂谷西口聚集。他们以石矛狩猎岩鼠,用骨针缝制皮衣。一名少女在梦中看见发光的石碑,碑面浮现出模糊的人影,左眼微陷,唇形开合,吐出三个字:“记住,就是活着。”她醒来后,用炭条在岩壁上画下那张脸。
族人围拢过来,有人恐惧,有人跪拜。长老说那是死神的面容,要将画毁去。但当晚,石碑所在的位置长出一片绿藤,果实可食,汁液能止血。部落开始围绕裂谷修建石圈,将那块发光的岩石供奉在中央。
百年过去,石圈成了神庙。神像由整块灰岩雕成,面容与炭画一致,左眼处嵌了一粒半透明的晶石,每逢月出便渗出淡光。祭司们发现,光能催发作物生长,净化水源。他们在神像背后刻下符文,试图解读神谕。
第一百三十七年,地壳震动。神庙地基塌陷,一道裂口直通地下。祭司长带人下探,在深坑中发现一块金属残片,表面布满回路纹路。他触摸的瞬间,脑海中闪过一幅图——齿轮咬合,蒸汽升腾,铜管连接着发光的晶体。
他昏迷了三天才醒来,醒来后第一句话是:“神要我们造机器。”
新一代祭司开始破译神像背上的纹路。他们发现那些符号并非文字,而是某种结构图。第一台蒸汽泵在神庙后院建成,引地下水灌溉农田。第二年,晶体能源被提取出来,点亮了第一盏雷光灯。城市在神庙周围扩张,石屋变成铜顶建筑,街道铺上金属板。
祭司长站在高塔上,看着远处升起的烟囱。他知道,信仰正在被知识侵蚀。年轻人不再跪拜神像,而是聚集在学院里讨论“能量守恒”与“机械原理”。有人质疑神的存在,说那不过是古人对自然现象的误解。
他没有阻止。他在神像左眼的晶石旁发现了一道细缝,用显微镜观察,里面藏着一串微小符文链。他将其拓印下来,交给了科学院。
三个月后,科学院宣布破译成功。那是一套完整的电磁回路设计图,附带材料配比与制造流程。消息传开,举城震动。神庙前的广场上,人群分成两派,一派高举经书,喊着“亵渎神明”,另一派挥舞图纸,高呼“科学解放”。
冲突在第七日爆发。暴徒砸毁了三间实验室,烧毁了两辆蒸汽车。军队介入,镇压了骚乱。祭司长在神庙中闭关七日,出来时,宣布将神像左眼的晶石取下,送入科学院研究。
就在取下晶石的瞬间,一道赤红液体从神像眼窝中涌出,顺着石面流淌,滴落在地。那不是血,也不是矿物溶液,而是浓缩的混沌精粹。它渗入大地,三天内,地下矿脉重组,铜矿中析出银白色金属,晶体矿床自发排列成能量阵列。
科学院连夜分析液体成分,发现它能催化元素转化。一个月后,第一台可控能源炉建成,城市进入电气时代。神庙被改造成科研中心,神像仍立在大厅中央,但左眼已空,右眼的晶石却开始自主发光。
祭司长知道,神谕还在继续。只是这一次,不再是梦境,而是直接刻入科学家的脑海。有人梦见分子结构,有人看见电路蓝图,还有人醒来后,手指自动在空中画出反重力公式。
文明在十年内跃迁了三百年。飞行器在空中穿梭,地下城连接着能源网络,基因编辑技术让人类寿命延长至一百五十岁。人们不再称神像为“神”,而是“始源之母”。她的面容被印在教科书上,左眼的空洞成为符号,代表“未知的馈赠”。
但就在第一艘星际探测器发射的当天夜里,异变发生。
全球各地,无数人同时梦到同一片星空。星海中央,无数瞳孔缓缓睁开,低语声直接在意识中响起:“终结即解脱,回归即安宁。”梦醒后,许多人跪在窗前,望着夜空喃喃自语:“归墟之门……该开了。”
科学家检测到全球脑波异常,频率与某种未知信号同步。政府试图封锁消息,但三天内,七座城市爆发集体跪拜事件,数十万人拒绝进食,只盯着天空,等待“门”开启。
祭司长站在神庙顶端,看着天空中的雷云凝聚。他知道,这不是自然现象。那低语带着腐蚀性,能瓦解意志,让人放弃生存本能。他抬头望向神像,轻声问:“你还能回应吗?”
话音未落,神像突然震动。左眼空洞中,赤红液体再次涌出,顺着石面流下,在地面汇成一道微小的溪流。溪流没有渗入地底,而是悬浮起来,形成一道光幕。
光幕中,一道红发少女的身影浮现。她站在雷暴云层之下,身穿粗布短袍,脚踩赤石地面。她右手握着一柄刻有雷纹的锤子,左手虚按胸口,仿佛感应到某种血脉的召唤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抬起锤子,指向天空。
刹那间,一道纯净的雷光从云层劈下,击中锤尖。雷光没有扩散,而是被压缩成一道细线,横扫整个城市。所有正在跪拜的人猛然惊醒,眼神恢复清明。
人群爆发出惊呼。有人喊:“神使降临!”
红发少女站在光幕中,目光扫过神庙广场。她的视线在祭司长身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低头看向手中的锤子。锤头轻点地面,一圈波纹扩散开来,所过之处,空气中残留的低语频率被彻底清除。
然后,她的身影开始模糊。光幕颤动,雷云未散,锤子还停留在半空。
她的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
祭司长向前一步,伸手想要触碰光幕。
少女的虚影突然剧烈晃动,仿佛被某种力量拉扯。她的右臂出现裂痕,像玻璃般崩解,化作光点消散。锤子从她手中滑落,还未触地,整个人已化作无数红光,被吸入神像左眼的空洞之中。
广场陷入死寂。
祭司长僵在原地,手掌悬在半空。神像左眼仍在渗出赤红液体,一滴,一滴,落在地面。
天空中的雷云缓缓旋转,未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