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王府的风波,如同投入朝廷这潭深水的巨石,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为汹涌。那位清流座师果然言出必行,一封措辞严厉、证据确凿的奏章,直接将永王及其属官构陷大臣(李德全虽为内侍,却也是有品级的内臣)、干涉司法之事捅到了御前。加之李德全恰到好处地在皇帝面前流露出的悲愤与委屈,更是坐实了永王“其心可诛”的罪名。
皇帝雍帝震怒。
他可以容忍兄弟闲散,可以容忍臣子有些无伤大雅的私心,但绝不能容忍宗室亲王将手伸向宫廷,算计到他身边的心腹之人,更试图搅动后宫与前朝的平衡!这已然触及了他的逆鳞。
不过数日,处置便下来了:永王削去双俸,禁足王府一年,闭门思过;永王府长史及涉事管事皆被流放;顺天府那位推官罢官夺职,永不叙用。至于李承泽的案子,自然被重新审理,最终以“双方互殴,失手伤人”定论,罚银了事,当庭释放。
这一连串的雷霆手段,快得让人眼花缭乱,也彻底彰显了皇帝维护皇权、不容挑衅的决心。
李承泽被释放的当天傍晚,李德全再次来到了紫宸宫。这一次,他不再是那副惊慌失措、摇尾乞怜的模样,但神色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凝重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。
他没有多言,只是屏退了所有宫人,然后,在萧明玥平静的目光注视下,他整了整衣冠,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,双膝跪地,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。
“娘娘……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不是恐惧,而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决绝,“娘娘对奴才父子恩同再造!奴才……奴才这条命,从今往后,就是娘娘的了!”
萧明玥端坐其上,并未立刻叫他起身。她看着这个在宫中沉浮数十年、早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太监,此刻竟流露出如此卑微而决绝的姿态,心中并无多少动容,只有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冷静。
她知道,经此一事,李德全已彻底明白,他和他养子的生死荣辱,已完全系于她一人之手。皇帝能因永王构陷而还他“公道”,焉知日后不会因别的缘由再起波澜?唯有牢牢依附于她这位实际执掌后宫、且能影响前朝的皇贵妃,他和他那好不容易脱险的养子,才能真正安稳。
“李公公言重了。”萧明玥终于开口,声音平和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,“你伺候皇上与本宫多年,忠心可鉴,本宫自然不会看着你受人构陷。起来说话吧。”
李德全却没有起身,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、寸许宽的白绫卷,双手高高捧过头顶,声音沉痛而坚定:“娘娘恩德,奴才无以为报。奴才愿立下血誓,此生此世,唯娘娘之命是从,效忠娘娘,至死方休!若有违逆,天地共弃,人神共诛,永世不得超生!”
血誓!这在宫中是极其罕见且严重的盟誓方式,代表着将身家性命、乃至身后魂魄都完全交付,几乎断绝了所有反悔的可能。
萧明玥目光落在那一卷白绫上,眼神深邃。她知道,这是李德全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,也是她彻底掌控这条皇帝身边最重要“耳目”的最佳契机。
她微微颔首。
晚翠早已备好银针,无声地递到李德全面前。李德全没有丝毫犹豫,接过银针,刺破自己的指尖,殷红的血珠立刻涌出。他颤抖着,却极其认真地在白绫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,以及“效忠皇贵妃萧明玥,至死方休”的誓言。
写完,他再次叩首,将那份带着血字的誓词呈上。
萧明玥示意晚翠接过,却并未立刻查看,只是淡淡道:“你的忠心,本宫知道了。这份心意,本宫收下。从今往后,你只需记住今日之言,尽心办事,本宫自会保你与你养子,一世安稳富贵。”
她没有给出什么激动人心的承诺,语气甚至算得上平淡,但这话语中的分量,李德全却听得明明白白。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同时又感到一股更沉重的束缚勒紧了脖颈。
“奴才……谢娘娘!”他再次重重叩首,声音哽咽。
“好了,去吧。”萧明玥挥了挥手,“皇上那边,还需你多多用心。”
“奴才明白!奴才告退!”李德全这才起身,弯着腰,倒退着离开了紫宸宫,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,却也仿佛背负了千斤重担。
殿内,烛火摇曳。
晚翠将那份血誓呈到萧明玥面前。雪白的绫缎上,暗红色的字迹宛然,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。
萧明玥只看了一眼,便淡淡道:“收起来吧,放到最稳妥的地方。”
“是。”晚翠小心地将血誓收起,心中亦感到一阵寒意。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李德全才真正成了娘娘手中一颗可以完全如臂指使的棋子。
萧明玥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夜风带着寒意涌入,吹动她鬓角的碎发。窗外,月色清冷,笼罩着沉寂的宫阙。
血誓为契,枷锁已成。
她得到了皇帝身边最亲近内侍的绝对效忠,这无疑让她的权柄延伸到了更深、更隐秘的角落。然而,她也清楚地知道,维系这份“绝对”的,从来不是温情或信任,而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与恐惧。
今日李德全因恐惧和利益向她献上血誓,他日,是否也会因更大的恐惧或利益而背叛?
她微微眯起眼,眸中映着冰冷的月色。
无妨。只要她始终站在权力的顶峰,只要她手中始终握着能让他恐惧、能给予他利益的筹码,这份血誓,便永远有效。
这宫里的路,从来便是如此,踏着荆棘,裹挟着血腥,一步步,走向那无人之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