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5章：苏晓的“工程审计”，确保每一笔资金都用到实处
李瑞的手机屏幕，还亮着林舟发来的那条信息。
“现在，它的第一本教科书送到了。”
这句话，连同墙上那张五彩斑斓、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“民情地图”，像两记重锤，砸在李瑞和齐猿的心上。
他们刚刚还在为“大脑皮层”的构想而豪情万丈，为“城市灵魂”的诞生而热血沸腾。可此刻，那宏伟的蓝图仿佛被这张粗糙的地图瞬间拉回了地面，沾上了一层最真实的尘土。
“涂鸦……这根本就是涂鸦。”齐猿喃喃自语，他那属于天才的骄傲让他本能地排斥这种“不科学”的东西，“没有量化指标，没有结构化数据，全是主观描述……这怎么能算教科书？”
李瑞没有说话，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一个被红色记号笔重重圈出的地方——红星小区门口。旁边，是马叔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标注：“下午五点到七点，神仙都过不去。”
“不，这就是数据。”李瑞的声音有些沙哑，他抬起手指，点在那个红圈上，“这是一个数据点。地点：红星小区门口。时间：下午五点到七点。拥堵等级：神仙都过不去。这比任何‘拥堵指数8.5’的描述都更精准，也更……绝望。”
他又指向另一处被蓝色笔画了叉的地方：“这里，公交站离地铁口三百米。这是一个关键参数，它解释了为什么这个路口的人车混行数据一直居高不下。因为三百米的距离，刚好超过了大部分人愿意正常绕行的心理阈值。我们的‘大脑’可以计算出千万种绕行方案，但它计算不出人心的‘懒’和‘侥幸’。”
齐猿不作声了，他那颗只为0和1跳动的大脑，第一次被迫去理解这些模糊、混乱，却又无比真实的人性逻辑。他构建的完美算法世界里，没有“大爷觉得烦”，没有“妈妈怕摔着”，更没有“神仙都过不去”这种无法量化的单位。
他忽然明白了林舟那句话的重量。
他们的“神”，即便拥有毁天灭地的算力，在理解这座城市时，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。而马叔带回来的，正是这个婴儿睁开眼后，看到的第一幅画面，听到的第一串声音。
“我明白了，”齐猿推了推眼镜，眼神里的狂热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思索，“‘神经系统’采集的是物理信号，而马叔采集的是‘社会信号’。两者结合，才是完整的世界。”
李瑞重重地点了点头，他看着墙上的地图，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数据金矿。这些看似杂乱的标记，正是他们为“交通大脑”注入“常识”和“情商”的唯一途径。
就在两个技术狂人陷入沉思，开始重新解构自己的宏伟蓝图时，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。
“教科书很贵，你们的‘神’，更贵。”
是苏晓。
她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，没有参与他们的技术讨论。此刻，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，脸上没有丝毫被他们宏伟构想感染的激动，只有律师般的冷静和财务官般的审慎。
她将文件夹拍在旁边的桌子上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，把李瑞和齐猿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。
“这是指挥部目前拿到的第一笔启动资金，以及根据你们最初方案做的预算。”苏晓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，“按照李瑞你之前的设计，我们勉强够用。但是，”她抬眼看向齐猿，“如果要加上你那套遍布全城的‘神经系统’，毫米波雷达、激光雷达、地磁感应……我粗略算了一下，硬件采购成本，至少是原计划的三倍。”
她又看向墙上的地图：“还有马叔的‘社区交通委员会’。你们以为这是免费的？联络员的交通补贴、打印宣传材料的费用、组织会议的茶水费……这些都是钱。要把这个模式推广到全城上千个社区，这将是一笔持续性的、巨大的行政开支。”
“钱从哪来？”苏晓的问题，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，直指要害，“周书记的支持，能帮我们拿到项目许可和最高权限，但不可能给我们一张无限额的支票。省财政的每一分钱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。我们的预算一旦超标，最先发难的，绝不是我们的敌人，而是省人大的质询和审计署的问责。”
李瑞和齐猿脸上的兴奋彻底凝固了。他们是理想主义的工程师，想的是如何让系统更完美，功能更强大，却很少去计算实现这一切所需要付出的世俗代价。
“我们可以申请追加预算……”李瑞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。
“理由呢？就因为我们想造一个‘神’？”苏晓毫不客气地反问，“在那些只看报表的委员眼里，我们这就是好高骛远，是挥霍纳税人的钱。到时候，别说‘神’了，我们这个指挥部都可能被直接裁撤。”
厂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，只有远处施工的电钻声，显得格外刺耳。
看着两个被现实打击到的男人，苏晓的表情没有丝毫软化。她打开文件夹，抽出一份文件。
“所以，在你们的‘神’诞生之前，我们必须先打造一套它的‘免疫系统’。”
“什么免疫系统？”李瑞问。
“一个能确保我们花的每一分钱，都干净、透明，并且能产生最大价值的审计和监督系统。”苏晓的眼神，在这一刻，闪烁着一种独特的光芒，那是属于法律和规则信徒的坚定。
“传统的工程审计，都是滞后的。项目完成了，审计才进场，那时候就算查出问题，损失也已经造成了。我要的，不是这种马后炮。”
她将那份文件铺在桌上，那是一份她熬了一夜草拟的计划书，标题是——《“阳光工程”全流程透明化监督方案》。
“我的构想是，从今天起，我们项目的所有财务数据，全部上云。大到一份几千万的设备采购合同，小到马叔买一包打印纸的发票，全部数字化，实时录入一个独立的数据库。”
“这个数据库，将对省纪委、省审计署完全开放。不仅如此，”苏-晓加重了语气，“我们还要做一个公开的查询网站，向全社会公开我们每一笔非涉密开支的明细。让所有市民都能看到，他们交的税，是怎么变成一条路、一盏灯、一行代码的。”
齐猿的眼睛瞬间亮了：“用区块链！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分布式的、不可篡改的记账系统！每一笔资金的流向，都会被永久记录，任何人都无法在事后修改！”
“没错！”苏晓赞许地看了他一眼，“用你们最顶尖的技术，来打造一个最严密的笼子。我们要让这个项目，从内到外，都像水晶一样透明。当所有人都挑不出我们一分钱的毛病时，我们才有底气去申请更多的预算，才有资格去谈论我们那个伟大的‘神’。”
她的话，让李瑞和齐猿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。如果说，他们是在构建一个城市的“交通大脑”，那么苏晓，则是在为这个大脑构建一套强大的“免疫系统”，去抵御外界的腐败、质疑和攻击。
这套系统，同样充满了前瞻性和技术含量，其重要性，丝毫不亚于他们的“交通大脑”。
一直没有说话的林舟，缓步走了过来。
他拿起苏晓的方案，逐字逐句地看着。他的表情平静如水，但在他的脑海深处，“因果沙盘”已经开始疯狂运转。
【决策变量：执行《“阳光工程”全流程透明化监督方案》】
【沙盘推演启动……】
一幅幅画面在林舟的意识中飞速闪过。
【一个月后：省城一家豪华会所内，几个大腹便便的建筑承包商围坐一圈，人人愁眉苦脸。“他妈的，这个林舟搞什么鬼？所有报价都要明细到一颗螺丝钉，还他妈要全网公示，这还让我们怎么赚钱？”】
【三个月后：省政府某部门的办公室内，一位处长对着电脑屏幕上的“阳光工程”网站，脸色铁青。他刚刚想把自己小舅子的公司塞进供应商名单，却发现连申请流程都要公开打分，根本没有暗箱操作的空间。】
【半年后：指挥部的账户上，项目资金结余比预期多了百分之十二。同时，在市民论坛上，一个名为《我看着自己交的税，变成了家门口的智能红绿灯》的帖子被置顶，获得了数万点赞。】
【一年后：李副省长在一次会议上，面对一份关于省城交通项目资金使用效率的报告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报告显示，该项目的单位成本，是近年来同类工程中最低的。】
【推演结束。最优路径已确认。】
林舟放下方案，目光落在苏晓身上。
“这个方案，很好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，“但还不够。”
苏晓抬起头，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。
林舟走到那面巨大的、即将成为指挥大厅主屏幕的墙壁前，伸手指着墙壁的右上角。
“我要在这里，开一个窗口。实时显示我们项目的总预算、今日支出、资金结余。我要让每一个走进这个大厅的人，第一眼看到的，不仅仅是拥堵的交通图，还有我们每一分钱的去向。”
他转过身，看着自己的三个核心队员。
“我们的‘大脑’，要学会思考。我们的‘神经’，要感知城市。而我们的‘血液’，”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晓身上，“必须干净。”
“苏晓，这个‘免疫系统’，由你全权负责。我给你最高权限，人、财、物，你都可以过问。从现在开始。”
苏晓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一下。她知道，这是林舟给予她的最大信任。
她重重地点了点头，没有多余的话，转身回到了自己那张布满灰尘的临时办公桌前。
她打开笔记本电脑，神情专注。
李瑞和齐猿已经凑到一起，开始激烈地讨论如何为苏晓的“阳光工程”构建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块链底层架构。马叔则戴上老花镜，开始整理今天从红星小区收集来的几十条“民情”。
每个人，都在为这个伟大的工程，拧上属于自己的那颗螺丝钉。
苏晓深吸一口气，点开了第一个需要她审计的文件。
讽刺的是，这份文件，正是她自己动用关系、一路开绿灯才加急审批下来的——指挥部旧厂房改造工程的施工合同。
审计，从自己身上开始。
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，目光逐行扫过合同的附件——详细的工程报价单。灯光、布线、服务器机柜、消防系统……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。
忽然，她的鼠标光标停了下来。
停在“弱电安防系统”这一栏的供应商名称上。
那是一家名为“博安科技有限公司”的企业。
这个名字，苏晓有些印象。她打开浏览器，在搜索框里输入了“博安科技”，然后，又敲下了三个字。
“孙主任”。
搜索结果页面弹出的第一条新闻，就是一年前，省发改委孙主任一行，莅临“博-安科技有限公司”视察指导工作的新闻。新闻配图里，孙主任正和蔼地与一位中年男子握手，那人正是博安科技的法人代表。
苏晓的脸上，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她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网页，然后拿起手机，找到了一个号码，拨了出去。
电话接通，她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：
“张叔叔，我是苏晓。我需要一份博安科技有限公司最近三年的全部工商变更和税务记录，以及它所有招投标项目的资料。对，就是孙主任视察过的那家。麻烦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