姬延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击着,节奏沉稳如战鼓。案上摊着的函谷关布防图被红笔圈出三处隘口,最西侧的鹰嘴崖尤其醒目——那里是秦军防守的薄弱点,也是他今夜要撕开的口子。
“陛下,斥候回报,秦军换防的间隙缩到了一刻钟。”史厌捧着刚收到的密报,眉头紧锁,“嬴华亲自坐镇关楼,看来是察觉到咱们要动手了。”
姬延抬眼,眸子里映着烛火的光,冷冽如淬了冰:“一刻钟,够了。”他忽然起身,将腰间的佩剑解下递给亲卫,“去,把这剑送到嬴华帐中,就说‘故人所赠,今夜当还’。”
亲卫一愣:“陛下,这是您的佩剑,送给他……”
“照做。”姬延打断他,语气不容置疑。史厌在一旁看得清楚,那剑鞘上刻着的“周”字已被摩挲得发亮,是姬延登基后亲手铸的第一柄剑。
嬴华收到剑时,正站在关楼的了望台上,夜风掀起他的玄甲。他拔出剑,刃光在月光下一闪,突然低笑出声:“姬延这是,要跟我比谁的刀更快?”他将剑扔给副将,“传令下去,今夜换防间隙延长到两刻钟,就当给故人个面子。”
副将不解:“将军,这怕是有诈……”
“他要真想来,一刻钟和两刻钟,有区别吗?”嬴华望着关外漆黑的夜色,“何况,我倒要看看,他这周天子,能玩出什么新花样。”
三更天,函谷关的梆子刚敲过,姬延已带着三百亲卫潜伏在鹰嘴崖下。崖壁上的藤蔓被夜风拂得轻晃,像极了秦军巡逻兵的影子。
“陛下,还有三刻钟换防。”史厌低声道,手里攥着根削尖的木簪——那是姬延教他们做的简易工具,能在崖壁上凿出借力点。
姬延没说话,只是指了指崖顶的烽火台。那里亮着一盏孤灯,是秦军的了望哨。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,打开,里面是十几只萤火虫,翅膀上沾着磷粉,在黑暗中发出幽绿的光。
“分散开,”他将萤火虫分给亲卫,“顺着灯光的方向爬,磷粉会留痕,别走错路。”
亲卫们会意,将萤火虫笼在手心,借着那点微光开始攀援。姬延跟在中间,手指抠住崖壁的石缝,动作比年轻人还利落——这身手,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周天子,分明还是当年那个能在热带雨林里徒手攀岩的特种兵王。
爬到一半,史厌脚下一滑,险些坠崖。姬延眼疾手快,伸手抓住他的腰带,低声道:“慌什么?”
史厌脸色发白:“陛下,我……”
“深呼吸。”姬延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镇定,“想想我们在训练时,怎么教你的?三点固定,重心压低。”史厌这才稳住心神,跟着他的节奏往上挪。
关楼上,嬴华看着崖壁上一闪一闪的绿光,忽然对副将道:“你看那光,像不像萤火虫?”
副将凑过来:“将军,像是像是!这时候哪来的萤火虫?”
嬴华笑了:“除了他,谁会琢磨这些歪门邪道。”他忽然拍了拍副将的肩,“走,下去备酒,等咱们的‘周天子’破关而入时,总得有杯接风酒。”
崖顶的烽火台突然熄灭了灯。姬延知道,那是潜伏的细作得手了。他加快速度,第一个翻上崖顶,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,手中的短刀已抵住巡逻兵的咽喉。
“别出声。”他压低声音,刀身贴在对方的颈动脉上,“换防的口令是什么?”
巡逻兵抖得像筛糠:“是……是‘月华’……回‘星稀’……”
姬延对身后的亲卫打了个手势,亲卫们立刻散开,将附近的秦军哨兵一一制服。史厌刚要杀人灭口,被姬延拦住:“捆起来,堵上嘴,天亮了自会醒。”
“陛下,留着是祸患。”史厌急道。
“嬴华要真想杀我们,就不会延长换防时间了。”姬延拍了拍他的肩,“走,去关楼。”
关楼里果然备着酒,嬴华坐在案前,见姬延推门而入,举起酒杯:“周室的天子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姬延在他对面坐下,自顾自倒了杯酒:“嬴将军的接风酒,我可不敢不喝。”
“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?”
“你不会。”姬延仰头饮尽,酒杯在案上一顿,“就像我知道,你延长换防时间,不是想放我进来,是想看看,我敢不敢单刀赴会。”
嬴华笑了,笑声在空荡的关楼里回荡:“你就带了三百人?姬延,你这周天子当的,比当年在特种兵营还寒酸。”
“兵不在多,管用就行。”姬延忽然倾身,“我要借函谷关过一支商队,你开个价。”
“商队?”嬴华挑眉,“你周室的商队,不都走南阳古道吗?”
“是带了点‘特殊货物’。”姬延从怀里掏出张羊皮卷,摊开,上面画着几味药材,“秦地多山,这些药只有函谷关这边能采,我得让人来收。”
嬴华盯着羊皮卷,忽然冷笑:“这‘药材’,是给你那支亲卫小队配的吧?上次在伊阙,你用的迷药,就是这几味草配的。”
姬延不置可否,只是看着他:“借不借?”
“借你可以,”嬴华端起酒杯,“但我有条件。你得跟我打一场,不用兵器,就像当年在训练营那样,赤手空拳。你赢了,函谷关任你过;输了,这三百人,就留下给我当守关兵。”
史厌在一旁急了:“陛下,不可!”
姬延却按住他的手,站起身,活动了下手腕:“奉陪。”
关楼中央的空地被清理出来,嬴华脱掉玄甲,露出结实的臂膀,古铜色的皮肤上还留着当年训练时的伤疤。“还记得吗?你当年总说我出拳太急,容易露破绽。”
姬延也解下外袍,只穿件短打,他的动作不快,却带着种稳稳的压迫感。“记得,你也总说我防守太稳,少了点狠劲。”
话音未落,嬴华的拳头已到眼前。姬延侧身避开,手肘顺势顶向他的肋下,却被嬴华反手扣住手腕。两人你来我往,动作快得只剩残影,史厌看得眼花缭乱,只听见拳头撞在肉上的闷响。
“你这擒拿术,还是老样子。”嬴华被姬延按在地上,却笑着说,“一点没变。”
姬延松开手,喘着气:“你的爆发力,也没退步。”
嬴华从地上爬起来,抹了把嘴角的血:“我输了。”他对副将喊,“去,给周室的‘商队’开闸放行,一路绿灯。”
姬延看着他,忽然道:“当年你说要回家继承家业,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种地。”
“谁让我爹是秦将呢。”嬴华灌了口酒,“你呢?当年说要去考个文职,结果成了周天子,这跨度够大的。”
两人相视而笑,笑声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。史厌在一旁看得糊涂,却见姬延眼里难得有了暖意,不像平日里那般冷硬。
天快亮时,姬延带着亲卫离开函谷关,嬴华站在关楼上目送他们远去。副将忍不住问:“将军,就这么放他们走了?那‘商队’一看就是兵啊。”
“兵又如何?”嬴华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,“姬延要做的事,拦是拦不住的。何况,他欠我的,今日这一架,算扯平了。”
崖下的路上,史厌终于忍不住问:“陛下,您跟嬴将军,以前真认识?”
姬延回头望了眼函谷关的轮廓,晨光中,那关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。“嗯,在一个‘很远的地方’,一起待过。”
他没说的是,当年在特种兵训练营,嬴华是他最好的对手,也是唯一能在格斗赛里逼得他使出全力的人。那些一起摸爬滚打的日子,那些被教官骂“怂包”的夜晚,原来从未真正远去。
亲卫们赶着伪装成商队的马车,车轮碾过石子路,发出规律的声响。姬延忽然笑了,史厌愣了愣——他很少见陛下这样笑,不是冷笑,不是假笑,是从心里漾出来的,带着点少年气的暖意。
函谷关的风还在吹,却吹不散那杯未喝完的酒,和两个男人之间,跨越了时空与身份的,无声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