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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六点，周通就醒了。
他毫无睡意，亢奋得像个即将奔赴考场的少年。窗外天色未亮，他却已经泡好了最贵的龙井，端坐在电脑前，一遍遍刷新着财经资讯。
手机里的“缠论实战群”彻夜未眠，像一口烧开了的水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。
“兄弟们，决战日到了！今天不是涨停，我把键盘吃下去！”
“哈哈哈，我已经能想象到那些昨天被洗出去的蠢货，今天哭着追高都买不回来的样子了！”
“感谢大师！感谢庄家！是他们让我们这些技术派，找到了信仰！”
周通看着这些言论，脸上露出了智者的微笑。他抿了一口茶，茶香沁人心脾。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还清房贷，带着老伴去欧洲旅游的场景。
他甚至特意给张建国发了条微信：“老张，今天好好看着，见证奇迹。”
他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。作为朋友，他已经在神迹降临前，向愚钝的对方伸出了手，是他自己没有抓住。
九点十五分，集合竞价开始。
天虹科技的屏幕上，价格不停地跳动。
-1%。
-2%。
群里安静了一瞬，随即有人打圆场：“正常，开盘前的最后恐吓，不要动摇道心！”
“没错！想骗走我们最后的筹码？没门！”
周通的心也提了一下，但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。对，这是考验。大师早就说过了。他握紧了鼠标，手心微微出汗。
九点三十分。
开市的钟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响起。
周通的世界里，只有一声巨响，那是他信仰崩塌的声音。
没有高开，没有拉升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。
屏幕上，一根前所未见的、粗壮的绿色柱体，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大利斧，狠狠地劈了下来！
卖一、卖二、卖三……所有的挂单位置上，都压着天文数字般的卖盘，像一座座无法逾越的雪山。而买盘，则薄得像一层窗户纸，一触即溃。
-5%…
-8%…
-10%！
不过三分钟，天虹科技的股价被死死地钉在了跌停板上。屏幕上那个刺眼的“-10.00%”，像一个冰冷的烙印，烫在了周通的视网膜上。
“缠论实战群”里，死寂一片。
几秒钟后，恐慌如瘟疫般炸开。
“怎么回事？大师呢？@缠论破天机”
“为什么会跌停？说好的主升浪呢？”
“我……我卖不出去！根本卖不出去！”
“我的房子啊！我的贷款！！”
尖叫，哀嚎，咒骂，绝望的文字像尸体一样堆满了屏幕。
周通的大脑一片空白，他疯狂地点击着“卖出”键，但系统只是机械地提示：“已进入跌停，无法成交。”
就在这时，那个一直被奉为神明的头像，“缠论破天机”，终于亮了。
所有人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，死死盯着屏幕。
大师没有解释，没有安慰，只发了一张截图。
那是一份交割单，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两点五十分，他以一个相对高点，清空了自己所有的天虹科技持仓。
截图下面，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“股市如战场，认知不到，便是炮灰。各位，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，他的头像暗了下去。
下一秒，“缠论实战群”的界面上弹出一行小字：
【该群已被解散。】
骗子。
彻头彻尾的骗子。
从始至终，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屠宰场。而他们这三百多个自作聪明的“技术派”，就是排着队走进来的猪。
周通瘫坐在椅子上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他看着账户里那个缩水到不成样子的数字，那不是数字，那是他一辈子的积蓄，是他抵押了房产换来的养老钱，是他对老伴许下的所有承诺。
现在，全没了。
他想起了昨天张建国看他的眼神，那种担忧、惋惜，又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。
他当时还觉得对方可怜又可笑。
原来，自己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小丑。
他想起了老李。
那个在St股里输光了一切的朋友，也是这样坐在电脑前，看着满屏的绿色，然后默默地走上了天台。
原来，人的绝望，都是相通的。
手机响了，是张建国打来的。周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，没有接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是道歉，是哭诉，还是承认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？
他缓缓站起身，一步步走向阳台。
楼下的车水马龙，此刻显得那么不真实。风吹在脸上，很冷。他忽然觉得，或许跳下去，一切就都解脱了。
***
老旧的出租屋里，叶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。
天虹科技的崩盘，庄家联盟的出货计划彻底失败，那个所谓的“缠论大师”身败名裂。
一切，都在他的剧本之中。
这是一次完美的胜利。
但他的心里，没有丝毫喜悦。
系统界面上，除了冰冷的金融数据，还弹出了几条通过舆情监控捕捉到的信息。
那是从其他小群里流出来的、关于“缠论实战群”受害者的消息。
“听说群里有人闹着要跳楼了，是真的吗？”
“我朋友就在那个群，一天亏了八十多万，现在人已经联系不上了。”
“造孽啊！这帮庄家太狠了！”
叶澜的眉头，紧紧地锁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，他的手机响了，是张建国。
电话一接通，就传来张建国带着哭腔的、语无伦次的声音。
“叶先生！出事了！老周……老周他……”
“他怎么了？”叶澜的心一沉。
“他亏光了！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！我怕他……我怕他想不开啊！我现在就往他家赶！老李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！叶先生，这……”
张建国后面的话，叶澜已经听不清了。
他的脑海里，只剩下“老李的悲剧”这几个字。
他赢了庄家联盟，赢了“教授”，但他赢了吗？
那个在St股中家破人亡的老李。
这个被“技术信仰”骗得倾家荡产的老周。
还有无数个隐藏在Id背后，此刻正在绝望中哭嚎的普通人。
他们是棋盘上的棋子，是博弈中的代价，但他们更是活生生的人。
赵文斌死的时候，叶澜感到的是寒意和警惕。
但此刻，听到张建国那绝望的哭喊，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灼烧般的痛楚。
这痛楚，来自于一种无力的责任感。
他可以精准地预测风暴，甚至可以引导风暴，但他无法阻止风暴对那些无辜者的摧残。
他以为自己在扮演“清道夫”的角色，清扫市场的垃圾。
但清扫垃圾的代价，却是掀起漫天尘埃，呛得所有人流泪。
叶澜关掉了K线图，关掉了所有的数据分析。
他靠在椅背上，闭上了眼睛。
那笔刚刚到账的、从这场战役中缴获的巨额资金，此刻在他的账户里，显得无比讽刺。
这不再是复仇的军费。
这上面，沾着血。
ps：当胜利的果实沾染了无辜者的血泪，这样的复仇，还纯粹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