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都,魏王宫。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
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,猛地炸响,震得殿内侍立的宦官和宫女们浑身一颤,几乎要跪伏下去。
曹丕猛地从王座上站起,一把将手中那份来自南线的紧急军报揉成一团,狠狠地砸向丹陛之下。
绢帛纸团滚落到几位重臣脚边,无人敢去拾取。
他脸色铁青,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,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扭曲。
那双继承了其父曹操几分锐利的眼睛,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,扫视着阶下鸦雀无声的群臣。
“趁火打劫?坐收渔利?这就是你们给孤出的好主意!”
曹丕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刻,“汉中!上庸!孤派了十万大军!结果呢?被那张飞莽夫、陈到小儿打得灰头土脸地退回来!折损钱粮无数,寸功未立!”
他猛地指向南方:“好,就算汉中难啃,那东线呢?孙权吕蒙不是自诩江东俊杰,偷袭荆州,逼得关羽差点授首吗?”
“怎么刘备病秧子还没死透,他们就和蜀中那群村夫握手言和了?夷陵!夷陵啊!那是扼守三峡的咽喉!就这么轻飘飘地划给刘备了?”
曹丕越说越气,几步走下丹陛,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,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声响。
他走到跪伏最前的几位老臣面前,几乎是吼叫着:
“说话!都哑巴了吗?当初是谁信誓旦旦,说蜀吴必成死仇,我大魏可坐山观虎斗,伺机取利!”
“如今呢?孤只看到他们转眼就又凑到了一起!我大魏十万大军劳师动众,死伤士卒,耗费粮秣,最后就看了个笑话!天下人会如何嘲笑孤?嘲笑我大魏?!”
群臣头埋得更低,噤若寒蝉。
几位当初主张出兵的谋臣,如刘晔等人,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曹丕的怒火如同实质的鞭子,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。
就在这时,一个沉稳冷静,甚至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,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:
“大王,息怒。”
众人微微侧目,只见出声者乃是官居丞相长史的司马懿。
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惶恐,只是微微躬身,神色平静如水,仿佛眼前这场雷霆之怒与他无关。
曹丕猛地转头,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刺向司马懿:“息怒?仲达,你告诉孤,如何息怒?孤的宏图大略,就被这群无能之辈和反复无常的小人给毁了!”
司马懿缓缓直起身,迎向曹丕的目光,不卑不亢:“大王,胜败乃兵家常事。汉中、上庸之地,本就易守难攻,蜀军新得,士气正旺,又有诸葛亮调度、张飞陈到等骁将,一时难以攻克,并非全然意外。”
“那东吴呢?孙权那条碧眼老狗!吕蒙那个短命鬼!陆逊那个黄口小儿!他们竟敢耍弄于孤!”
曹丕的怒火显然更集中在东吴的“背叛”上。
“大王,”司马懿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东吴并非耍弄大王,他们只是…做出了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。”
他微微上前半步,分析道:“夷陵之战,陆逊虽败,然蜀汉亦无力东进。刘备病重,蜀军主力需回防汉中应对我军,此乃东吴心知肚明之事。与其与我大魏虚与委蛇,独自承受蜀汉未来的全部复仇怒火,不如趁蜀汉亦需喘息之机,暂时媾和。”
“拿下夷陵,对蜀汉而言,是夺回了一个报仇的跳板,但对东吴而言,不过是暂时退还了部分战利品,却换来了边境的暂时安宁和应对我大魏的战略主动。此乃孙权之狡黠,亦是无奈之举。”
曹丕冷哼一声,但怒气似乎稍减,显然在听司马懿的分析:“无奈之举?我看他是鼠目寸光!就不怕刘备缓过气来,第一个拿他开刀?”
“怕,所以他更需此时媾和。”司马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大王,您细想,蜀汉如今真正核心是谁?是那卧病在床的刘备?还是那尚显稚嫩的刘禅?非也,乃是诸葛亮,以及新近崛起的陈到、稳固后方的赵云等辈。诸葛亮乃谨慎之人,深知国力差距,短期内必以稳守为上。此次媾和,正合其意。”
他顿了顿,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观点:“况且,大王,蜀得夷陵,看似如虎添翼,实则…或许是另一道催命符。”
“哦?”曹丕挑眉。
“夷陵乃险地,亦是一块飞地。蜀汉欲保夷陵,则需分兵驻守,粮草补给需逆长江而上,耗费巨大。此地将持续消耗蜀汉本就不丰的国力。”
“更重要的是,此地如同一根硬刺,深深扎在东吴的喉咙里!孙权今日忍痛吞下,他日稍有机会,必欲拔之而后快!吴蜀之盟,因利而合,必因利而散。夷陵,就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消除的裂痕和猜忌之源!”
司马懿的声音不高,却句句敲在曹丕和殿内众臣的心上。
原本惶恐的气氛,渐渐被一种深思所取代。
曹丕负手来回踱了几步,沉吟道:“仲达的意思是…他们这盟约,脆如薄冰?”
“正是!”司马懿肯定道,“表面和气,底下暗流汹涌。刘备若在,或能凭其威望暂且压制,但观其病情…恐天数难测。”
“待其一旦……新主继位,蜀汉内部权力更迭,荆州派、益州派、元从派,矛盾必生。届时,内有隐忧,外有夷陵这块与东吴争执的烫手山芋,蜀汉自顾不暇,岂非正是我大魏再度挥师南下,一举而定乾坤的大好时机?”
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曹丕:“大王,一时的得失不足为虑。放眼天下,我大魏疆土最广,人口最多,兵精粮足。当此之时,与其因小愤而再兴刀兵,不如暂息兵戈,转而巩固内部,积蓄力量。待蜀生变,吴蜀再生龃龉,我军则以泰山压顶之势,出潼关,下江淮,何愁天下不定?”
司马懿的一番话,如同冰水浇熄了曹丕心头的躁火,又如同野火点燃了他更大的野心。
他停下脚步,眼中的怒火已被深沉的计算所取代。
“巩固内部…积蓄力量…”曹丕喃喃自语,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,“仲达所言,甚合孤意。”
他猛地转身,重新走上丹陛,扫视群臣,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漠:“汉中、上庸之败,孤暂不追究。然诸卿需谨记今日之耻!”
“传孤旨意:各军屯田休整,加固城防,打造军械,无孤之命,不得擅自对蜀吴用兵!”
“另,”曹丕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,“命御史大夫华歆、尚书令陈群、廷尉钟繇,加快筹备……‘禅让’大典!汉室气数已尽,天命在魏!孤要在这许都皇宫,堂堂正正,承天受命,君临天下!”
“大王圣明!”群臣如蒙大赦,又感振奋,齐声高呼。
篡汉自立,这本就是曹魏集团心照不宣的目标,如今由曹丕亲口明确说出,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。
司马懿低头领命,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。乱世,才正是英雄豪杰施展抱负之时。
……
与此同时,千里之外的成都,气氛却与许都的压抑愤怒截然不同。
虽然刘备依旧在静养,但一场小范围的庆功宴正在将军府内举行。
说是庆功宴,其实更像是一次核心班底的战略总结会。诸葛亮、陈到、赵云、以及病情稍愈得以出席的关羽,还有闻讯赶回成都的张飞,俱在席间。
张飞端着巨大的酒樽,声如洪钟,满脸红光:“痛快!真是痛快!可惜俺老张没赶上夷陵破城的那一刻!不过听到消息,也够俺喝三大坛了!来,叔至,子龙,俺敬你们!打下了夷陵,看那碧眼小儿还敢嚣张!”
赵云笑着举杯相对,姿态儒雅。
陈到也举杯,但只是浅尝辄止:“翼德将军,夷陵虽下,然前路依旧漫长。”
“哎!叔至你就是想得多!”张飞大手一挥,“打下了就是打下了!有了这个钉子,早晚有一天,咱们能顺着长江一路打回荆州去!二哥,你说是不是?”
他看向面色仍有些苍白,但眼神已恢复锐利的关羽。
关羽抚须微哼一声,丹凤眼中寒光一闪:“荆州之耻,关某刻骨铭心。夷陵,只是开始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,却蕴含着惊人的决心。
诸葛亮轻摇羽扇,微笑道:“云长、翼德所言,皆是我等心中所愿。然叔至谨慎,亦不为错。此次能夺回夷陵,逼和东吴,已是意外之喜。全赖前线将士用命,叔至奇谋,子龙稳守。”
他看向陈到,眼中满是赞赏:“尤其是叔至,提出的‘内政优先、科技强军’之策,亮已报予陛下,陛下闻之,亦深感欣慰,嘱托我等全力推行。”
陈到拱手:“此乃末将分内之事。丞相运筹帷幄,方是决胜关键。”
“哈哈,都好都好!”张飞插话道,“大哥病情好转,咱们又打了胜仗,还定了方略!俺看呐,好日子还在后头!等大哥好了,咱们就…”
他话未说完,诸葛亮却轻轻打断了他,神色稍显凝重:“翼德,切勿过于乐观。曹丕此番受挫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据探马来报,魏军虽退,但仍在边境频繁调动,恐有异动。且…”
诸葛亮目光扫过众人,声音压低了些:“许都近来,暗流涌动。华歆、陈群等人频繁出入宫禁,恐…曹丕篡汉之心已急,不日或将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。”
席间气氛顿时一肃。关羽眯起了眼睛,张飞也放下了酒樽。
陈到心中一动,他知道,那件历史大事——曹丕篡汉自立,建立曹魏——即将发生。
这将对天下格局和刘备集团的合法性产生巨大影响。
赵云沉声道:“丞相之意是?”
诸葛亮羽扇轻点案几:“一旦曹丕篡汉,陛下身为汉室宗亲,必将承继大统,正位续统!届时,我大汉与曹魏,便是不死不休之国战!而非今日之军阀割据。天下人心向背,亦将随之而动。”
他看向陈到:“叔至,你所要推行的诸多新政,尤其是‘科技强军’与‘情报网络’,需再加快步伐。乱世争雄,慢一步,则步步皆输。”
陈到感到肩上的担子陡然加重,但一股豪情也随之涌起。
他重重点头:“末将明白!必竭尽全力!”
就在这时,一名亲卫匆匆入内,在诸葛亮耳边低语几句,并呈上一封密信。
诸葛亮拆开一看,面色微微一变,随即恢复平静。
他将密信传阅给关羽、赵云、陈到等人。
信上只有寥寥数字:“许都急报,魏王宫深夜密会,仪仗、祭坛之物,暗制已久。”
众人看完,脸色都凝重起来。这几乎证实了诸葛亮的猜测。
张飞猛地一拍桌子,怒目圆睁:“曹丕小儿!安敢如此!”
关羽冷哼一声,手中酒樽捏得咯吱作响:“篡汉逆贼,人人得而诛之!”
诸葛亮缓缓起身,目光扫过每一位在座的蜀汉核心栋梁,声音虽轻,却掷地有声:
“暴风雨,就要来了。诸位,做好准备吧。这天下,是到了该彻底清洗一遍的时候了。”
庆功宴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和澎湃的战意。
新的风暴,正在遥远的中原酝酿,而成都的这股新生力量,已然磨亮了手中的剑,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巨变与挑战。
陈到深吸一口气,他知道,真正的乱世高潮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而他,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,必将在这波澜壮阔的史诗中,刻下属于自己的深深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