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清心苑,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。
外面祭天大典的喧嚣、东宫帷帐内的剑拔弩张,都随着院门的关闭而被远远抛在身后。柳惊鸿遣退了旁人,只留下绿萼在房内伺候。
她坐在梳妆台前,铜镜里映出一张略带疲惫的脸。演了半天的疯子,比真刀真枪地打一场还累。那种需要时刻紧绷、将每一丝情绪都计算精准的表演,极耗心神。
“小姐,您今天可真是太神了!”绿萼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她卸下满头发饰,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,兴奋得小脸通红,“现在整个府里都传遍了,说您是仙女下凡,有神仙赐的甘露!那些以前敢在背后嚼舌根的下人,现在看见奴婢都绕着道走呢!”
柳惊鸿从镜中看着她,没说话,只配合地弯了弯嘴角。
绿萼将一支支珠钗取下,小心地放入首饰盒中,最后,她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支新得的白玉梅花簪。
“这支簪子真好看,”绿萼由衷地赞叹,“王爷待您真好。奴婢瞧着,太子妃满头的金凤,也没小姐这支簪子来得清雅别致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 灵巧地 地将玉簪抽出。发髻散开,如瀑的青丝垂落下来。
柳惊鸿拿起那支玉簪,在指尖轻轻转动。玉质冰凉,触感温润,那一点殷红的花蕊,在烛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萧夜澜……他到底想做什么?今天在马车里那番试探,她并非毫无察觉。那短暂的身体僵硬,瞒不过他那样的老狐狸。
“小姐,您是没瞧见,”绿萼将梳子浸入温水中,又捞起,细细地为她梳理长发,嘴里还在不停地分享着府里的八卦,“您今天在祭天大典上大显神威,府里的人都快把您夸上天了。不过也有些奇怪的人。”
“哦?”柳惊鸿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倦意,像是随口一问。
“就是有些管事和婆子呗,”绿萼撇了撇嘴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,“他们不关心您怎么救的太子妃,反而拉着人悄悄打听,问您前些日子去户部赵大人府上都送了什么礼,赵大人对您是什么态度。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!您去拜访赵大人,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,哪有您今天手握仙露救人来得稀奇!”
梳子滑过发丝的轻微声响,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大。
柳惊鸿握着玉簪的手,指节无声地收紧。
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,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,甚至还对着镜子打了个秀气的哈欠。
“许是觉得赵大人是户部尚书,想巴结咱们王府,才多问几句吧。”她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“谁知道呢。”绿萼没想那么多,继续梳着头,“不过问话的口气鬼鬼祟祟的,不像什么好人。奴婢看他们问东问西的,烦得很,就没搭理。”
柳惊鸿心中,却已是警铃大作。
绿萼觉得奇怪,是因为在她看来,今天祭天大典上发生的事,无疑是更具爆炸性、更值得讨论的奇闻。但对于一个专业的眼线来说,疯王妃显灵救人这种事,听着再玄乎,也只是市井谈资,是上不得台面的“术”。
而拜访户部尚书赵立,这背后牵扯的,却是朝堂、是军费、是南国最核心的财政命脉,是真正的“道”。
一个训练有素的密探,会本能地过滤掉那些浮于表面的烟雾弹,转而去关注那些看似不起眼、却直指核心的动向。
有人在盯着她,而且,对方很清楚她行动的优先级。
这个人,就在七皇子府内。
这个人,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。
这个人,没有被她“疯批王妃”的伪装所迷惑。
会是谁的人?
太子萧景辰?很有可能。今天在祭天大典上,她和萧夜澜联手让他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,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摸清自己的底细。
还是……萧夜澜自己?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让柳惊鸿的后背窜起一丝凉意。他一直在试探她,安插一个眼线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,完全符合他多疑的性格。
“梳好了,小姐。”绿萼放下梳子,捧着干布巾为她擦拭微湿的发尾。
“嗯。”柳惊鸿应了一声,将手中的玉簪轻轻放回梳妆台上。白玉在暗色的木桌上,显得格外醒目。
她看着镜中的自己,眼神幽深。
这座王府,从来就不是什么安乐窝。它和外面的世界一样,是一座危机四伏的战场。明面上的敌人固然可怕,但藏在暗处、潜伏在身边,甚至可能每天对你笑脸相迎的毒蛇,才最是致命。
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背后,随时悬着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。
“绿萼,”柳惊鸿忽然开口。
“奴婢在。”
“明天开始,你去厨房那边帮帮忙,就说我想吃些新鲜花样,让你去盯着点。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多跟那些下人们聊聊天,听听府里最近还有些什么别的新鲜事。”
绿萼虽然不解,但还是脆生生地应下:“是,小姐。”
她不知道,一场无声的排查,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夜深了,绿萼退下后,房间里只剩下柳惊鸿一人。
她没有立刻睡下,而是走到窗边,推开一道缝隙。秋夜的凉风灌了进来,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。
她想起在马车里,萧夜澜将那冰凉的玉簪插入她发间的瞬间,他指尖擦过自己耳廓的触感,以及自己身体那一刹那的僵硬。
他已经开始怀疑了。
今天的“神仙甘露”,或许能让他暂时将注意力放在她“与神仙沟通”的离奇能力上,但这并不能打消他对自己身手的根本性怀疑。
而府里的这只内鬼,就像一颗定时炸弹。若不尽快挖出来,一旦自己的真实身份有任何蛛丝马迹的泄露,内外夹击之下,她将死无葬身之地。
柳惊鸿缓缓合上窗,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白玉梅花簪上。
簪首那粒红宝石,在黑暗中仿佛一只窥探的眼睛,冰冷地注视着她。
这府里的水,比她想象的,还要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