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御花园荷风裹着燥热,满池粉荷开得秾艳欲滴,层层叠叠的荷叶间,锦鲤甩尾溅起的水花刚触到青石板,就被毒辣的日头烘成了淡淡的水汽。弘历穿着石青色暗纹常服,腰间明黄色腰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,手里摇着柄绘了墨竹的折扇,沿着荷池石子路缓步而行。身后太监脚步轻得像猫,连呼吸都刻意放缓——宫里人都瞧得明白,皇上虽已翻完八位新人的绿头牌,却没独宠哪一个,只是对忻贵人戴佳舒窈多了几分表面留意;毕竟这姑娘是直隶总督的嫡女,需给京畿重臣几分体面。
“皇上!您可算来了!”柳荫下突然传来娇俏的唤声,带着新秀特有的雀跃,又掺了几分家世养出的骄纵。忻贵人提着水绿色宫装裙摆快步过来,发间赤金点翠步摇随着脚步晃得人眼晕,额前碎发沾着薄汗,却偏要仰着下巴,显出几分不驯的娇憨。她手里捧着串青碧莲蓬,走到弘历跟前时,突然瞪向身后跟着的小宫女:“方才让你取冰镇帕子,怎么去了这许久?若热着皇上,仔细你主子我揭了你的皮!”
小宫女吓得“扑通”跪下,磕着头求饶,弘历却抬手拦了:“罢了,天热路远,她也跑不快。”话虽温和,眼底却掠过一丝疏离——方才他还在想,永寿宫的龙凤胎今日醒得早不早,令妃带着两个孩子定是辛苦,哪有心思计较这点小事。
“皇上就是心善!”忻贵人顺势挽住弘历的胳膊,指尖还带着莲蓬的凉意,“臣妾刚入宫不久,听说御花园的莲蓬最甜,一早就来采了,手指都被荷叶边划红了呢!”她伸出白皙的手指,指尖一道浅浅的红痕本不显眼,却非要凑到弘历眼前晃,语气软得发腻,“您瞧,这最嫩的芯儿,臣妾都给您留着,别人可没这福气。”
说着,她低头剥开莲蓬绿衣,将一颗白白的莲子递到弘历嘴边,眼里满是期待:“皇上张嘴,可甜了!”弘历含下莲子,清甜滋味在舌尖散开,却没顺着她的话夸,只淡淡道:“你刚入宫该多学学规矩,采莲这种粗活让宫女做就好,仔细伤了手。”他心里还惦记着永璐——令妃的儿子,前日抱他时还抓着自己的胡须笑,七个月大的孩子,正是认人的时候。
这话听着是疼人,忻贵人却不依,晃着他的胳膊撒娇:“臣妾就想亲手给皇上做些事嘛!再说,前些日子晋贵人还得了白玉棋子呢,臣妾若不亲自采些莲蓬,岂不是显得不真心?”她提起晋贵人时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气——都是新人,凭什么晋贵人能得特别赏赐,她却只能靠采莲蓬讨欢心?
弘历拍了拍她的手,没接晋贵人的话头,只道:“天热,别在这儿晒着,朕陪你去亭子里坐会儿。”心里却已盘算起——忻贵人父亲管着京畿,需给几分体面;可令妃有龙凤胎傍身,又是他真心疼惜的人,绝不能让新秀扰了永寿宫的安稳;娴贵妃掌六宫,心思缜密,还得靠她盯着这些妃嫔别闹出乱子。
赏荷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弘历便以“要去永寿宫瞧孩子”为由起身。忻贵人还想挽留,拉着他的衣袖嘟嘴:“皇上再陪臣妾坐会儿嘛,臣妾还没跟您说父亲送进宫的京西稻呢!”弘历却轻轻拨开她的手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在意:“永璐和璟妧今日还没见着朕,令妃带着两个孩子辛苦,朕得过去看看。”这话里的偏宠,连身后的太监都听得明白——比起新秀的撒娇,皇上更记挂令妃和孩子。
转道去养心殿时,弘历先让人给永寿宫送了些冰镇的葡萄,才传了娴贵妃甄嬛进来。甄嬛穿着青蓝色绣金线的旗装,步履沉稳,行礼时裙摆扫过地面,不见半分慌乱:“皇上召臣妾,可是为新入宫的妹妹们?”
“忻贵人今日在御花园罚宫女,动静不小。”弘历翻着奏折,头也没抬,却先问了句,“永寿宫的孩子们今日怎么样?令妃身子可还还好?”
“回皇上,令妃娘娘一早让人来报,永璐和璟妧都安稳,只是璟妧有些闹嘴,太医说许是要长牙了。”甄嬛回话条理清晰,先答了皇上最关心的事,才提新秀,“忻贵人是直隶总督之女,年轻气盛,底下人捧着就多了几分骄纵。臣妾已让宫里的人去提点过她宫里的掌事宫女,让她别去永寿宫跟前晃——免得吵着孩子们。”
“你想得周全。”弘历点点头,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许,“令妃带着两个孩子本就辛苦,再让这些新人扰了清净,反倒不好。晋贵人的白玉棋子,其他新人没说什么吧?”
“都按您的吩咐办了,晋贵人的赏赐虽特别,却没超过程度,其他新人各有份例,倒也安分。”甄嬛顿了顿,又道,“只是嘉妃前日遣人给各宫送蜜饯,独独没给永寿宫送,令妃虽没说什么,底下人却有些议论——嘉妃许是瞧着令妃有龙凤胎,心里存了些计较。”
弘历握着奏折的手顿了顿,抬眼看向甄嬛时,眼底已没了对忻贵人时的温和,多了几分锐利:“嘉妃是觉得,玉氏送了药材,就能轻慢令妃?”
“嘉妃许是没多想,只是一时糊涂。”甄嬛语气平和,却点到要害,“臣妾已让人提点了嘉妃,她也该明白,轻重分寸。”
“你办事,朕最放心。”弘历的语气缓和下来,又道,“令妃最近身子如何?前日太医说她气血不足,生产的亏虚还没完全补足,你多盯着些御膳房的汤品,别让她亏着身子。”
“臣妾明白,已让人每日给永寿宫送补气血的乌鸡汤,还特意嘱咐御膳房少放些药材,免得过补。”甄嬛应声,心里清楚——皇上对令妃的疼惜,倒是有几分真心;对自己,是借自己的手稳定后宫。
从养心殿出来,甄嬛直接去了永寿宫。刚到殿门口,就听见婴儿软糯的笑声,奶娘正抱着裹着明黄襁褓的永璐轻轻晃着,旁边另一个奶娘手里的璟妧正抓着拨浪鼓咿呀叫。令妃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穿着月白色的家常服,头发松松挽着,眉眼间满是母亲的柔和——比起宫里其他妃嫔的精致,这样的令妃,倒多了几分烟火气。
“贵妃姐姐来了。”令妃赶紧起身,刚站起就被甄嬛按住,“快坐着,你身子还虚着,别折腾。”甄嬛走到奶娘跟前,逗了逗永璐的下巴,“这孩子眉眼真像皇上,瞧着就精神。”
“姐姐取笑了。”令妃脸上泛起笑意,“前日皇上还抱着他说,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,可转眼就闹着要吃奶,半点不给皇上面子。”
“皇上疼他还来不及呢。”甄嬛坐下,接过宫女递来的茶,缓缓道,“方才在养心殿,皇上还特意问起孩子们,又让人送了冰镇葡萄过来——这份心意,宫里谁不羡慕。”
令妃垂下眼睫,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,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:“臣妾能有今日,全靠皇上垂怜,也靠贵妃姐姐照拂。嘉妃那边的事,臣妾听说了,您别为臣妾费心,臣妾不在意这些。”
“你不在意,皇上却在意。”甄嬛看向她,语气带着点提点,“皇上心里,你和孩子们是要紧的,嘉妃不过是仗着玉氏,翻不起什么浪。只是忻贵人那边,你多留意些,她是直隶总督的嫡女,皇上给她体面是为了京畿安稳,你心里有数就好。”
令妃点点头,目光落在永玥身上,眼底满是柔软:“臣妾明白,只要孩子们安稳,皇上顺心,臣妾就没什么所求的。”甄嬛看着她的模样,心里也放下心来——令妃机敏聪慧,又得皇上真心疼惜,有她和自己在,这后宫就能稳得住。
而景阳宫的嘉妃,见弘历傍晚过来,赶紧摆上刚做好的冷面,又亲手剥了颗冰镇荔枝递过去:“皇上尝尝,这荔枝是刚从岭南快马送来的,比御膳房的新鲜。”
弘历接过荔枝,却没吃,只淡淡道:“玉氏送的药材,太后很喜欢。只是永寿宫的孩子们还小,令妃身子还需要调养,宫里别闹得出什么动静,让她分心——你是主位,该有主位的样子。”这话里的警告,再明显不过——别去招惹令妃,不然就是拂了他的意。
嘉妃脸上的笑意僵了僵,手里的荔枝差点掉在盘子里,赶紧应道:“是臣妾糊涂,往后定多照看永寿宫,绝不让孩子们受扰。”心里却又气又怕,令妃有龙凤胎,皇上疼孩子,自然也疼孩子的母亲,可自己也有三个皇子,皇上怎么就不将她放在心上。
与此同时,钟粹宫的恭贵人乌雅氏,正站在窗边望着永寿宫的方向,手里攥着的素帕都被汗浸湿了。青禾从外面回来,压低声音道:“主儿,方才看见皇上去了永寿宫,还亲自抱了永璐小阿哥,听说还赏了令妃娘娘一匣子珍珠——皇上对令妃娘娘,可真是上心。”
“上心……”恭贵人冷笑一声,指尖掐进掌心,“令妃有龙凤胎,忻贵人是直隶总督之女,晋贵人出身富察氏,只有我,不过是包衣出身,连给皇上递杯茶都要斟酌半天。”她想起白日里看见忻贵人挽着皇上胳膊的模样,又想起令妃抱着孩子时的温柔,眼底满是不甘——都是妃嫔,凭什么别人要么有家世,要么有孩子,她却什么都没有?
“主儿,家里送来的东西,奴婢已经收好了,方子上的药材也都齐了。”青禾声音更低,“现在熬吗?”
恭贵人深吸一口气,转身看向内殿,眼底满是决绝:“熬!现在就熬!令妃有龙凤胎又如何?忻贵人有家世又如何?只要我能怀上孩子,母凭子贵,到时候她们也得让我三分!”
青禾不敢多问,赶紧转身往后厨走。灶火燃起,药香渐渐弥漫开来,恭贵人站在殿门口,望着养心殿的方向,心里默念:皇上,这一次,我不能再输了——没有家世,没有宠信,我就用孩子,赌一把这后宫的未来。
御花园的荷香飘了半座宫城,却飘不散这深宫里的算计。弘历在永寿宫待了一个时辰,亲自哄睡了永璐,又叮嘱令妃别熬夜,才起身离开。回宫的路上,他望着满天晚霞,手里的折扇摇得缓慢——娴贵妃掌六宫稳,是他的左膀右臂;令妃有孩子又贴心,是他的慰藉;忻贵人需体面,嘉妃的玉氏需制衡。
这后宫从来不是只讲恩宠的地方,却是他最安心的港湾——有甄嬛替他稳住大局,有魏嬿婉陪他享受天伦,剩下的权衡与算计,不过是为了护住这份安稳。每一步棋,每一份分寸,都是为了让这紫禁城的日子,能多几分暖意,少几分纷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