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6章:新的挑战:乡村振兴的深层问题
车窗外的世界被分成了两半。
左边,是“旺发智能纺织产业园”巨大的奠基石和效果图,霓虹灯管勾勒出未来的轮廓,打桩机的轰鸣即便隔着车窗,也沉闷地敲击着耳膜。那是沸腾的、充满希望的新世界。
右边,是一个蜷缩在暮色中的村庄。没有名字,或者说,它的名字已经被遗忘。几盏昏黄的路灯,像行将就木的老人,吐出最后一点光,勉强照亮几段泥泞的小路和歪斜的屋檐。那是沉寂的、被时间遗弃的旧世界。
一边是火焰,一边是寒冰。
林枫把车缓缓停在路边,没有熄火。车灯的光柱刺入村庄的黑暗,照亮了一堵斑驳的土坯墙,墙上用白石灰刷着一行已经模糊的标语:“……奔小康”。“康”字的下半部分,随着一块墙皮脱落了,显得格外刺眼。
他脑海里,系统那冰冷的警报声仍在回响。
【叮!检测到区域发展不均衡加剧,乡村空心化问题凸显,部分村民产生迷茫、失落情绪……】
【民心预警:乡村发展的困境与期望,区域民心总值存在下降风险。】
风险。
林枫咀嚼着这个词。他的系统面板上,【区域民心总值:+99(稳定)】的字样,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讽刺。这个辉煌的数字,是他通过一系列改革,让县城焕发生机,让企业家重拾信心,让市民安居乐业换来的。他一度以为,这就是他工作的全部。
可现在,他明白了。这个+99,是县城居民和企业家的+99,是那些享受到发展红利的人的+99。它像一张巨大而华美的地毯,覆盖了清源县的大地,却唯独没有覆盖到像眼前这样的角落。而地毯下面,是正在被遗忘、被掏空的根基。
他推开车门,走了下去。
晚风带着工地的尘土和初秋的凉意,扑面而来。村口立着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两个字:李家坳。
村里很静,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。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从黑暗里踱出来,看了林枫一眼,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,又趴了回去,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欠奉。
这里的空气,闻起来和县城不一样。没有汽车尾气和餐馆的油烟味,而是一种泥土、草木和旧木头腐朽后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。
他顺着一条小路往里走。路两边的房子,大多门上都挂着生了锈的铁锁。院墙的豁口里,野草长得比人还高。一辆儿童三轮车倒在墙角,车轮不见了一个,红色的油漆已经剥落,露出下面铁锈的颜色,像一道干涸的血痕。
偶尔有几户人家亮着灯,灯光昏暗,从木格窗里透出来,更显寂寥。
在一栋看起来随时都会垮塌的瓦房门口,一个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,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。烟锅里一明一暗的火星,是这片沉寂中为数不多的活物。
林枫走过去,在他身边蹲下,递过去一支烟。
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,看了看林枫,又看了看那支带过滤嘴的“好烟”,布满皱纹的手伸过来,接了过去,却没点燃,而是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耳朵上。
“大爷,还没歇着呢?”林枫开口。
“睡不着。”老人吐出一口烟,指了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工地,“那铁家伙,一到晚上就咣当咣当,吵得人脑仁疼。”
“那是咱们县里新招来的大项目,建大工厂的,建好了,年轻人就有活干了。”
“是吗?”老人没什么表情,像是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,“那敢情好。村里的娃子们,就不用跑那么远了。”
“您家里孩子呢?”
“两个儿子,一个在南边,一个在东边,都进了厂。一年到头,也就过年能回来一趟。”老人用烟锅敲了敲鞋底的泥,“不出去能干啥?守着这几分地,连肚子都填不饱。”
林枫沉默了。他看到老人头顶上,浮现出一行灰色的数值。
【李栓柱,民心值:-20,当前状态:麻木\/失落】
不是愤怒,不是抱怨,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。仿佛生活的好与坏,都已和他无关。
“那工厂建起来,对村里没啥影响?”林枫换了个问法。
“影响?”老人想了想,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,“人家是大老板,修的是阳关道。我们是泥腿子,过的是独木桥。能有啥影响?哦,有。前两天,征地占了村西头的几亩水田,一亩地给了几万块钱。拿到钱的人家,当天就去县城里看房子了,说是再也不回这穷窝了。”
林枫的心,猛地沉了下去。
他原以为,工业化和城镇化带来的,是对乡村的反哺。可现实却是更残酷的抽血。资本的涌入,不仅带走了年轻人,如今,连土地和最后的留守者,也正在被以一种“合理合法”的方式带走。
他站起身,向老人道了别,继续往村子深处走。
他看到更多的铁锁和荒草。他看到一所已经废弃的小学,操场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,教室的玻璃窗碎了一半,黑洞洞的,像一双双没有眼珠的眼睛。
他也看到,在一栋最破败的土房房顶,支着一口生了锈的卫星电视锅,倔强地朝向天空。在另一户人家的窗户里,他看到一个老太太,正借着昏暗的灯光,用一部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,费力地和视频里的孙子说着话。
现代文明以一种碎片化的、畸形的方式,渗透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,却没能带来真正的生机。
一个小时后,林枫回到了村口。
他回望李家坳,整个村庄像一头搁浅在沙滩上的巨鲸,庞大、沉默,正在缓慢地腐烂。而远处县城的万家灯火,构成了这幅画面最残忍的背景。
他的成功,他的+99民心值,原来是建立在这样残酷的割裂之上。如果他不能解决这个问题,那么,无论他把县城建设得多么繁华,都只是一个金玉其外、败絮其中的政绩泡沫。
乡村是根。根要是烂了,树冠再繁茂,也终将枯萎。
回到车里,林枫没有立刻发动车子。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,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紧迫感,攫住了他。
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民生问题,这是一个关乎发展模式、关乎社会公平的根本性问题。他必须做点什么,必须从根上改变这一切。
他睁开眼,眼神重新变得锐利。他拿出手机,没有打给陈建国,也没有打给钱卫东,而是拨通了周建国的号码。
“喂,建国,是我。”
“林县长,这么晚了,您有什么指示?”电话那头,周建国刚刚结束一个饭局,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酒意。
“你现在,立刻,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。给我去摸一个底。”林枫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,“全县,像李家坳这样的‘空心村’,还有多少?每个村的留守人口、年龄结构、收入来源、基础设施情况……我要最详细、最真实的数据。明天天亮之前,我要看到第一份报告。”
周建国的酒意,瞬间醒了一半。他从林枫的语气里,听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“林县长,出什么事了?”
“天,快塌了。”
林枫说完,便挂断了电话。
他发动汽车,调转车头,没有回家,而是向着县政府的方向疾驰而去。今夜,注定无眠。
而就在他握紧方向盘,目光决绝地望向前方时,脑海中,那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系统界面,再次猛地亮起。
那一行【民心预警】的文字,开始剧烈闪烁,随后,像拉开一道序幕,一个全新的、更加详尽的分析界面,正在他眼前,缓缓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