漱玉轩内,炭火烧得正旺,驱散着深秋的寒意。苏婉清斜倚在暖榻上,孕肚已颇为明显,她一手轻抚着腹中偶尔胎动的孩儿,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卷《山河风物志》,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,而是透过半开的窗,望着庭院中最后几片顽强挂在枝头的枯叶。
自委托听风楼查访小玉下落以来,已过去数月。江南的线索起初看似明朗,随后却又陷入更庞杂的枝蔓中,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,回报却始终隔着一层纱。饶是她心志坚毅,在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希望落空后,也不免生出几分疲惫与焦灼。
腹中的孩子轻轻踢动了一下,她收回飘远的思绪,掌心感受着那鲜活的生命力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柔情。这是她的骨血,是她必须守护的未来,也时刻提醒着她,那些尚未清算的血债。
就在这时,外间传来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。云翠撩帘而入,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,她手中捧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,低声道:“小姐,江南急信!是哥哥派人加急秘密送来的!”
苏婉清的心猛地一跳,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她迅速坐直身体,接过那封信。指尖触及冰凉的纸张,竟微微有些颤抖。她深吸一口气,定了定神,才用小银刀仔细地裁开火漆。
信纸展开,是云默亲笔所书,字迹比往日略显潦草,显然写时心情亦不平静。
“东家钧鉴:听风楼江南分舵密报,于湖州府下属清溪镇查获关键线索。据镇上一老字号‘陈记药材行’已退休老掌柜回忆,约六年前,确有一女子前来应聘绣娘。该女子年约二十二三岁,容貌秀丽,然左侧眉尾有一浅淡疤痕,状若点痣失败所留,故印象颇深。此女绣工尚可,然行事极为谨慎,寡言少语,不与旁人深交。在药行约停留两月余,后称寻亲,辞工离去。经多方查证核对,其离去时间、年貌特征,与目标人物高度吻合!”
看到这里,苏婉清的呼吸骤然屏住!眉尾浅疤!时间吻合!行事谨慎!
是她!几乎可以确定,就是那个从世子府消失的小玉!
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,继续往下看。
“老掌柜依稀记得,此女辞工时,似与一支前往西南收购药材的商队有所接触。听风楼顺此线索追查,确认当年确有一支来自西南‘百草堂’的商队途经清溪镇,并于目标人物离开后不久启程返回西南。据商队旧人模糊回忆,当年队中似乎多了一名沉默寡言的年轻女子,负责照料杂事,但其人半途于何处离去,已无人记得。”
信的最后,云默写道:“……线索至此指向西南。然西南地广人稀,族群众多,形势复杂,探查难度与耗费恐十倍于江南。听风楼请示,是否继续追查?盼东家示下。”
信纸在苏婉清手中被缓缓攥紧,边缘泛起褶皱。
西南!
那个地方,山高路远,密林深篁,民风彪悍,且各族杂居,律法难及。小玉竟然去了那里?她是自愿前往,还是被人刻意送往?
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,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——小玉还活着!
苏婉清抬起头,眼中所有的疲惫与焦灼已被一种冰冷刺骨的锐光所取代。那光芒,如同雪原上盯紧猎物的母狼,带着不惜一切代价的狠决。
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,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悸动,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对云翠吩咐道:“告诉你哥哥,回复听风楼:查!不计成本,不惜代价!将搜索网全力撒向西南!重点排查所有与药材、商队有关的通路、城镇、部落!活要见人,死……也要见到尸骨!银子不够,就去钱庄支取,我只要结果!”
“是!小姐!”云翠被小姐眼中那骇人的光芒震慑,心头一凛,连忙垂首应下,快步出去传信。
室内重归寂静,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哔剥声。
苏婉清缓缓起身,走到窗前,推开窗户,任由冰冷的秋风灌入,吹动她额前的碎发。她遥望着西南的方向,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,看到了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土地。
江南的星火已然燃起,虽微弱,却真切地指出了方向。前路注定更加艰险,耗费的银钱恐怕将是天文数字。但她别无选择。
为了瑞儿,为了腹中这个孩子,为了所有被苏玉华践踏、谋害的生命,她必须将小玉找出来!无论她在天涯海角,藏在多么幽深的角落,她都要将她揪出来,让那些肮脏的、血腥的真相,大白于天下!
她轻轻合上眼,将掌心贴在窗棂冰冷的木头上。西南的风,似乎已经带来了隐约的血腥与药草混杂的气息。这场跨越时空的追猎,进入了全新的,也是最残酷的阶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