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李嬷嬷的巴掌即将落在云翠脸上时,她只需轻轻一句话就能化解,却偏要绕个弯子——有些恩情,说得太明白就没了分量,要让人捧在手里反复琢磨,才能刻进心里。
秋日的午后,三房小院里静悄悄的,只有风吹过枯竹的沙沙声。苏婉清坐在窗边,手里拿着绣绷,心思却全在院中那个正吃力地提着两大桶水、脚步踉跄的瘦小身影上——是云翠。
李嬷嬷叉着腰站在廊下,三角眼吊着,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云翠脸上:“没吃饭的贱骨头!两桶水都提不利索!耽误了嬷嬷我做事,仔细你的皮!”
说着,那粗厚的手掌已经扬了起来,带着风声就要落下。
云翠吓得闭紧了眼,身子缩成一团,准备承受这无妄之灾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温和却带着些许怯怯的声音从窗口传来:“李嬷嬷……”
李嬷嬷的手僵在半空,不耐烦地转过头,见是苏婉清,勉强压下火气,扯出个假笑:“三小姐有什么吩咐?”
苏婉清手里依旧拿着绣绷,仿佛只是随口一问,眼神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:“嬷嬷,我方才好像瞧见二姐姐房里的采菱姐姐往大厨房那边去了,行色匆匆的,是不是大厨房那边有什么事?我记得……今日是不是该领咱们院的秋日份例了?”
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,毫无重点,完全符合一个不通庶务、怯懦庶女的形象。但听在李嬷嬷耳中,却如同惊雷!
二小姐房里的采菱去了大厨房?大厨房管着各房份例发放的王婆子,可是二夫人的远亲!而二房与她们大房(李嬷嬷自认是大夫人的狗)向来明争暗斗!难道二房想趁机在份例上搞什么鬼?或者王婆子要克扣三房的份例,卖二房一个好?
份例可是关系到她李嬷嬷能从中捞到多少油水!
比起教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,显然还是即将到手的利益更重要!
李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,也顾不上云翠了,胡乱对苏婉清应了声:“哎哟,多谢三小姐提醒!老奴这就去看看!” 说罢,也顾不上仪态,扭着肥胖的身子就急匆匆地朝院外跑去,仿佛慢一步,那到手的份例就要飞了。
危机解除。
云翠还僵在原地,脸色煞白,显然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。
苏婉清这才放下绣绷,走到门口,看着呆立当场的云翠,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依旧细弱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:“还愣着做什么?水都快洒完了。快去把活儿干完,回去歇着吧。”
没有一句安慰,没有一句提及刚才的解围,仿佛一切都只是巧合。
云翠猛地回过神,看着地上洒落的水渍,又看看站在门口神色平静的三小姐,眼圈蓦地一红。她不是傻子,刚才三小姐那句话看似无心,实则精准地引开了李嬷嬷。否则,今天这顿打是逃不掉了。
她不敢多言,只是扑通一声跪下来,朝着苏婉清的方向,重重磕了个头,然后迅速爬起来,提起还剩大半桶的水,飞快地朝着后院走去,只是那背影,微微有些发抖。
苏婉清默默地看着她离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转身回了屋子。
她知道,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。直接呵斥李嬷嬷住手?她没那个资格,也会彻底得罪这个小人,得不偿失。直接对云翠说“我救了你”?那太刻意,像是交易,反而落了下乘。
像现在这样,借着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,轻描淡写地引开麻烦,既保全了云翠,又让李嬷嬷觉得是自己“机警”,还不会暴露自己。而云翠……她是个聪明孩子,自然会懂。
这份“不懂声色”的恩情,会比任何直白的施舍,都更让人铭记。
果然,自那日后,云翠伺候得更加尽心尽力。洒扫时角落更加干净,浆洗衣物时更加仔细,连苏婉清偶尔对着窗外发呆时,她都会默默端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水。她依旧话不多,但看向苏婉清的眼神里,除了原本的恭敬,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感激和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找到了微弱依靠的触动。
苏婉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心中并无多少波澜。收服人心,本就是步步为营。云翠,只是她布下的第一颗棋子,虽然微小,却至关重要。
她需要更多这样的“棋子”,需要一张能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、甚至能帮她做事的网。而这一切,都始于这不经意间的,“暗中施恩”。
窗外,秋风依旧萧瑟。苏婉清拿起绣绷,上面才绣了几片简单的叶子。她捻起针,继续安静地绣着,仿佛院中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。只有那低垂的眼睫下,偶尔掠过的冷光,预示着这场无声的博弈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