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途跋涉的困意终究浓重,弟弟在娘亲尚未说完“三打白骨精”时,便已沉入梦乡。
娘亲轻轻为他掖好被角,将小手妥帖放入衾被中,这才起身移步到窗边的芙蓉榻。
她斜倚着如意云纹引枕,轻轻拍了拍身旁空位,朝我招手:“禾禾,过来。”
我像幼时那般挨着她躺下,将脸颊贴在她绣着玉兰暗纹的裙裾上。晚风透过碧纱窗,带来几缕娘亲身上熟悉的苏合香。
娘亲的指尖温柔地梳理着我的鬓发,玉镯偶尔轻触到我的耳廓,“我们禾禾这些时日在外,定是经历了不少风浪,可否挑一两桩说与娘亲听听?”
我望着榻边烛台上跳动的火苗,忽然觉得这些日子惊心动魄的遭遇,在此刻都化作了可以轻描淡写的过往。
我将在西丹时的种种际遇细细说与娘亲听——元熙如何左右摇摆,芳华县主与常夫人又是怎样的筹谋算计。
娘亲听罢,指尖重重叩在紫檀小几上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:“我倒是没想到,她们竟敢把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,使到我女儿身上!”
我轻抚着娘亲的手背,缓声道:“她们无非是怕失了南平这座靠山,才乱了方寸。
说到底,终究是元熙自己心志不坚,既扛不住诱惑,又斩不断纠葛。”
窗外月色朦胧,映着娘亲紧蹙的眉头。
她反手握住我的手,翡翠镯子透出温润的光泽:“这世上最可恼的,就是这等既要又要的性子,既然担不起责任,当初就不该来招惹你。”
夜风穿过竹林,带来沙沙轻响,仿佛也在为她这番话语作注。
我轻轻摇头,发间珠钗在烛光下漾出朦胧光晕:“女儿对元熙从未有过男女之思,想来正因如此,思丹略施手段便能引他动摇。”
娘亲执起案几上的团扇轻摇,扇面墨竹随着动作微微颤动:“到这般境地还替他开脱,你终究是心肠太软。”
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娘亲裙裾上的丝带,抬眸迎上她的目光:“非是女儿心软,不过实话实说罢了。”
娘亲将团扇往案几上重重一搁,玉色扇坠撞出清响,“这些年西丹哪季不来求购茶叶和铁器?如今倒想着把姻缘当作筹码。”
她起身行至窗前,望着院中潇潇竹影,“娘亲回去便传令边关互市,今后与西丹的茶叶交易减三成,铁器暂缓供应。”
我望着娘亲凭窗而立的背影出神,她忽然转身,裙裾在青砖上旋出一道优雅的弧度。她唇角含笑:“你既对元熙无意,那娘亲倒要问问——近日翰林院那位江临舟,为何四处打听一位名叫的小编修?”
我泛起一个无奈的苦笑,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爹娘的耳目。
我将当初前往翰林院暗访,怎料后来江临舟当庭婉拒六叔赐婚,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始末细细道来。
娘亲听罢轻抚云袖:“这江临舟倒是个有趣的,若你对他有心,不妨让六叔……”
“万万不可!”
我急忙摆手,腕间玉镯碰在案几上发出叮当清响,“我与他不过是同僚之谊,绝无男女之情,娘亲莫要乱点鸳鸯谱。”
娘亲凝视我片刻,仿佛要分辨我说这话的真假,见我言辞真切不似作假,终是一笑:“如此看来,当真无人入得了我们禾禾的眼。”
夜风卷起珠帘,我垂眸掩去眼底波澜——方才刹那间,分明忆起西鲁那人玄色衣袖上金线绣的蟠龙纹,他将我护在怀中,身上传来的龙涎香味。
但想起往日爹娘提起那人时紧蹙的眉头,那些关于往日纷争的只言片语,以及边关摩擦的旧事,此刻皆都化作心头的无声叹息。
“无人。”
我将团扇遮在面前,借着扇骨间隙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娘亲了然地拍了拍我的手,终是没再追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