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坟地的夜风总带着呜咽,像是谁在低泣,又像是犬类警惕的呜鸣。
月影幢幢,荒草萋萋,分明能听见忠诚的吠叫声由远及近,却又在靠近时戛然而止,只余下草叶窸窣,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正逡巡不去。
这夜,吠声竟追着一个连滚带爬的盗墓贼,直逼至当铺门槛外。
那贼人面无人色,裤脚撕烂,泥污混着某种透明的唾液,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悲伤气息。
他瘫在门前,语无伦次:“狗!看不见的狗!追了我三里地!牙印…牙印是凉的!”
胡离鼻尖轻动,狐眼微眯:“没有妖气,也没有死气…是执念,极纯粹的执念。”
镜渊之力自我眼中铺开,望向那片荒坟——
*一座无碑的旧坟旁,趴着一道淡薄的黄犬虚影。它瘦骨嶙峋,却仍保持着守护的姿态,下颌枕在前爪上,耳朵机警地竖起,尽管它的形体早已被岁月磨损得近乎透明。
*它叫阿黄,生前是守墓老人的忠犬。老人无儿无女,死后阿黄便不肯离去,拒食拒水,最终饿死在坟旁。
其魂不散,执念化形,依旧日夜巡守,驱赶一切惊扰长眠的宵小。
它看不见也听不见冥府的引路使者,它的世界里只剩下“守护”这一件事。
“它快散了。”书生合上往生簿,语气低沉,“执念再强,无香火供奉,无魂力根基,终将归于虚无。”
------
子时,无声的守护
我们随那盗墓贼重返荒坟。
月下,阿黄的虚影抬起头,无声地龇牙,喉咙里发出只有灵体才能听见的威胁低吼。
它一次次扑向盗墓贼,利齿穿透血肉,留下的却不是伤口,而是冰凉的刺痛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。
盗墓贼吓得屁滚尿流,发誓再也不敢了。
阿黄却仍不放心,拖着虚弱的灵体,固执地绕着坟茔巡逻,每一步都让它的身形更加淡薄。
“典当……”一个微弱却坚定的意念传入我心海,来自那道即将消散的犬灵,“‘来世’……换主人……安宁……”
它愿以永世轮回为代价,只为换取坟中老人永恒的平静。
------
丑时,以念筑形
“蠢狗!”胡离骂了一句,尾巴却烦躁地甩动,“轮回都不要了!”
我未接那典当。而是取出一只陶碗,置于坟前。沈晦以铜钱布下聚灵阵,玄夜裁剪一缕月华投入碗中,苏挽则轻轻哼起安魂的调子。
碗中渐渐凝聚起清冷的辉光,那是夜空、夜风与安魂曲交融的灵韵。
“阿黄,”我看向那警惕的犬灵,“这不是供奉,是酬谢。谢你守住了许多人遗忘的安宁。”
辉光如涓流,缓缓注入阿黄体内。它透明的身形逐渐凝实,虽非血肉,却有了清晰的模样:一条瘦削却眼神明亮的黄狗。它惊讶地低头,看着自己微微发光的爪子。
------
寅时,新契既成
往生簿自动翻开,浮现新的契约:
“执念可敬,然尘归尘,土归土。以安魂之力,封‘守墓犬灵’,永护此方净土,享四方香火。”
契约既成,荒坟周遭泛起柔和的光晕,形成一道无形的结界。阿黄的身影稳固下来,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。它不再虚弱,成了此地真正的守护灵。
它终于明白了我们的意思,不再执着于典当来世。它走到老人坟边,轻轻趴下,下巴搁回前爪,尾巴尖儿安心地卷了卷。这一次,它的守护将持续到很久很久以后。
------
卯时,余荫长存
自此,荒坟再无邪祟敢近,亦无盗贼敢扰。偶尔有迷途的孤魂误入,会得到犬灵温柔的指引。
附近村民感其忠义,偶尔送来清水吃食,虽非香火,却是一份心意,也让阿黄的灵体愈发凝实。
而那盗墓贼,回去后大病一场,痊愈后竟金盆洗手,在坟地不远处搭了个草棚,时常过来打扫,说是赎罪,也求个心安。
------
辰时,犬吠安宁
如今,月夜下的荒坟地,有时能听见清晰的犬吠,声音洪亮,带着满足与安宁。
路人不再害怕,反而会觉得心安。
往生簿的守护灵一卷,首页便是一只黄犬蹲坐于月光下的剪影。
------
孟婆有时会溜达过来,在坟前放一碗汤。阿黄不喝,但会冲她摇摇尾巴。
胡离常拿零嘴来逗它,说它比某些没良心的魂灵强多了。
而那片荒地,不知何时,生出了一片极茂盛的狗尾巴草,风一吹,沙沙作响,像是温柔的回应。
荒坟的狗尾巴草长势汹涌,绿浪翻滚,风过时沙沙声连绵不绝,像是无数细碎的耳语。
阿黄的灵体愈发凝实,它不再终日趴伏,时常在草丛中轻盈穿梭,草叶会主动为它让路,又在它经过后合拢,不留痕迹。
这日,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误入荒地,又冷又饿,缩在草窝里发抖。
阿黄无声地靠近,叼来一枚野果放在他手边,又用蓬松的尾巴扫去他脸上的露水。
小乞丐在温暖的触感中沉沉睡去,梦里有条大黄狗叼着毯子为他御寒。
清晨,小乞丐醒来,发现身边放着几个不知名的甜果,腹中饥饿全无。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荒草磕了个头:“谢谢狗神仙!”
这声稚嫩的感谢竟化作一丝极微弱的愿力,融入阿黄体内。它周身光华一闪,额间隐约浮现一个淡金色的“佑”字。
镜渊之力微动,我看见了新的因果——
*纯粹的感恩,竟能滋养灵体,赋予守护灵微弱的赐福之力。
*阿黄无心之举,为自己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径。
而这片狗尾巴草,也因灵体滋养,生了灵性,成了天然的守护阵。
小乞丐将“狗神仙”之事传开,渐渐有困苦之人前来祈求。
*有老婆婆来求药,次日坟前便发现一株罕见的草药。
*有书生求安心备考,夜宿草甸,梦醒后文思泉涌。
甚至有小贩求丢失的货担,循着狗吠声竟在草丛里寻回。
阿黄来者不拒,以微薄的赐福之力相助。它不现身,只以风声、草动、远处的犬吠作为回应。得助者心怀感激,那份感恩念力又反哺回来,形成良性循环。
荒地渐渐成了人们口中的“有求必应”的福地,香火虽不鼎盛,却纯粹温暖。
往生簿上,阿黄的名讳旁多了行小字:“以忠义得立足,以仁心得造化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
然而,荒坟的异动也引来了不速之客。
一伙修炼邪术的方士盯上了此地,欲捕捉阿黄,炼化其纯净的守护灵魄为己用。
月黑风高夜,他们潜入荒地,布下“锁魂阵”,以污血绘制符咒,企图强行拘走阿黄。
阿黄被困阵中,发出痛苦的哀鸣,周身光华被污血侵蚀,迅速黯淡。狗尾巴草疯狂摇曳,却无法突破邪阵。
危急关头,昔日受过恩惠的百姓仿佛心有感应,竟不约而同从梦中惊醒,担忧地望向荒地方向。
小乞丐第一个跳起来,赤脚奔向荒地,口中大喊:“狗神仙有难!”
众人随之而来,虽看不见阵法,却能感到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气。他们手无寸铁,便纷纷摘下狗尾巴草,用力投向邪阵方向,口中念着“保佑”。
成千上万的狗尾巴草如绿色箭矢射向锁魂阵。纯粹愿力与邪术碰撞,发出滋滋声响。那草叶沾染了众人的感念,竟破了污血符咒!
阵法反噬,方士们惨叫吐血,狼狈逃窜。
阿黄得救,虚弱地趴伏在地。众人围拢过来,虽看不见它,却能感到一股温柔的疲惫。他们默默放下带来的食物清水,安静离去。
------
酉时,灵地生根
经此一劫,阿黄与这片土地、这些百姓的联结更深。狗尾巴草更加茂盛,夜里会发出微弱的莹绿光芒,成为天然的屏障。
阿黄的额间,“佑”字化为实质的金印,它正式成为一方地只,虽小,却受万民( albeit small scale)愿力加持。
它依旧守护着老人的坟,也将守护延伸至这一方水土的生灵。
------
戌时,余荫绵长
如今,荒地成了小小的圣地,孩童们喜欢来此嬉戏,说这里有“温柔的大狗”保护他们。
阿黄偶尔会在月光下现出身形,对月长啸,声调悠远满足。
往生簿上,它的名讳下浮现出新的职能:“守墓,佑民,御邪。”
亥时,草语声声
某夜,风中传来老人欣慰的叹息。
一片最大的狗尾巴草轻轻弯下,拂过阿黄沉睡的头顶,如同一个无声的赞许。
------
后记
孟婆来采过狗尾巴草籽,说加入汤中,能让人记起生命中最温柔的守护。
方士们再不敢靠近,据说有人改行做了兽医。
而往生簿的地只卷,阿黄是首页唯一一位犬形守护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