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三在河边守了七天七夜。
他不再打渔,只是每日清晨提着一壶新酿的米酒,跪在河岸的青石板上,将酒缓缓倒入水中。
酒液在晨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,沉入河底时,偶尔会泛起一圈异样的金纹。
六郎……许三的嗓音沙哑,像是被砂纸磨过,你若还在,就应我一声……
河水寂静,只有微风拂过芦苇的沙沙声。
胡离蹲在当铺屋顶,尾巴尖烦躁地拍打着瓦片:那傻子还在等?王六郎的魂魄早散了!
我摩挲着和光剪上的纹路,没有答话。昨夜镜渊映出的画面仍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——
*幽暗的河底,一缕残魂缠绕在水草间,被金色的鱼群环绕。
最大的那尾金鲤眼中,闪过王六郎惯有的促狭笑意。
阿七!沈晦突然推门而入,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,阴司来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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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时,河畔。
玄夜的黑袍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,他身后站着两个戴高帽的阴差,惨白的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用朱砂画出的三道血痕。
墨当家的。玄夜似笑非笑地拱手,擅自剪断生死线,可是大罪。
我抱臂靠在柳树下:王六郎自愿替死,合乎因果。
阴司不论因果,只问规矩。左侧阴差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,那水鬼本该找替身,你却让他魂飞魄散……
谁说他魂飞魄散了?
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一怔。许三踉跄着从芦苇丛中钻出,怀里紧紧抱着个湿漉漉的陶罐,罐中一尾金鲤正奋力拍打尾巴,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竟泛着淡淡的银光。
玄夜瞳孔骤缩:这是……
金鲤突然跃出水面,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。它鳞片上的水珠四散飞溅,每一滴都映出不同的画面——
*王六郎的残魂被金色鱼群裹挟着沉入河底。
*河底深处有一块古老的石碑,碑文记载着河灵化鲤的秘术。
许三的血泪滴入河中,竟唤醒了沉睡的河神。
河灵转生术?玄夜猛地看向我,你早就知道?
我笑而不语。镜渊之力在血脉中流转,昨夜看到的画面远比这复杂——那块石碑上还刻着断尘剪的纹样,显然与我们墨家先祖有关。
金鲤落入许三怀中,鱼鳃开合间竟发出人声:老许……你这酒……掺水了吧?
许三的眼泪砸在鱼背上:六郎?!
阴差们的高帽簌簌抖动,显然没料到这种变故。玄夜却突然大笑:有意思!墨当家的,你倒是给阴司出了道难题。
他黑袍一展,卷起漫天阴风:三日后,我要这金鲤入轮回。否则……铜钱从我耳边擦过,钉入身后的柳树,就拿你的裁断之力来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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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铺后院。
金鲤在青瓷缸里游弋,时不时吐出几个泡泡。许三趴在缸边,眼睛肿得像桃子:六郎,你真不记得我了?
鱼尾拍起一串水花:记得啊,你欠我三壶酒呢。
胡离变回狐狸形态,好奇地用爪子拨弄水面:这鱼真能投胎?
沈晦的铜钱在缸沿排成一圈,河灵化鲤是上古秘术,需了却生前所有执念才能重入轮回。
我看向许三:他还欠你什么?
许三愣住,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半块发霉的桂花糕:那年冬天,他说想吃城西李记的桂花糕,我……我没钱买。
金鲤突然静止,鱼眼直勾勾盯着那块糕。
水面泛起涟漪,王六郎模糊的身影浮现在缸中:老许……
许三颤抖着将糕掰碎撒入水中:我给你买来了,你……尝尝?
金色的鱼鳞片片剥落,化作光点升腾而起。王六郎的魂魄终于完整显现,朝我们深深一揖:多谢诸位。
他转向许三,笑得像生前那般洒脱:下辈子,我请你喝酒。
晨光破晓时,缸中只剩一尾普通的红鲤。玄夜站在屋檐下冷哼:算你走运。
许三抱着空缸嚎啕大哭,而我的掌心多了一片金色鱼鳞——鳞片上刻着半句残缺的碑文,正是关于断尘剪的来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