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队的尘土在阳光下渐渐散去,艾琳站在露台边缘,目光没有收回。她知道,那些车会走很远,也会遇到很多事。但她更清楚,真正决定它们能不能走到终点的,不是路有多平,而是背后的规则有没有立住。
晨光爬上政务厅的石阶时,监察官员已经等在门外。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册,封皮是深褐色的硬皮,边角磨得发白。这是第三十七份全国执行评估总报,也是第一份让他能挺直腰背走进来的报告。
艾琳走进厅内,没坐主位,而是站在长桌一侧。她看了眼对方手中的册子,点头示意开始。
“自新律施行满三个月。”监察官声音平稳,“全国共查处违规案件十七起,去年同期为四十三起,下降六成。”
他翻了一页:“其中九起为地方自查上报,七名涉案人员主动退赃,金额合计两千三百银元。另有五人因举报有功,获得减免处罚。”
艾琳手指轻轻划过桌面,没说话。
“市舶司记录显示,本季度无一起贸易欺诈案。所有出口物资均有留样签字,流程完整可查。工部道路工程方面,资金使用透明度达九成以上,未发现挪用或虚报工时情况。”
他又说:“北境三村修路项目审计完成,材料损耗率低于标准值百分之二,村民参与施工人数超预期一倍。西岭磨坊一带的公立医馆试点已挂牌,两名执证医者昨日抵达。”
艾琳抬眼:“百姓对地方官满意度?”
“上个月汇总数据出来了。”监察官翻开另一页,“较半年前提升四成。尤其在南岭铁矿、东港织坊两区,差评率下降最明显。”
厅内安静了一下。
艾琳走过去,接过那本册子。她一页页翻看,看到一份附录上列出各地主动提交的整改清单:某县粮仓加装防潮层,某镇税务所增设公示栏,三个边关哨站统一更换夜间巡查日志格式。
这些都是小事。但正是这些小事,组成了秩序。
她合上册子,轻放在桌上。“之前我们抓贪官,是因为烂根必须挖掉。现在这些变化,说明根正在长新须。”
监察官低头:“制度能运转,是因为有人不敢违,也有人不愿违。”
“不只是怕,也不是单纯守规矩。”艾琳说,“是他们开始相信,按规则做事,结果不会被辜负。”
她说完这句话,转身走向墙上的地图。西岭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,旁边贴着一张小纸条:医队行程记录。
莱昂这时从侧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通报。“西岭方向传来消息,医队昨夜宿营半途,今日继续前行,预计明日午时前抵达。”
艾琳盯着那个红圈看了一会儿。“我想去看看。”
莱昂没意外:“护卫可以立刻准备。”
“不用大队。”她说,“轻装快行,只带必要随从。我不想惊动沿途村镇。”
监察官听到这话,微微松了口气。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政策不再只是纸上文字,掌权的人愿意亲自去看它落在地上是什么样子。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他补充道,“三天前,南方三国使者联名送来一封信。他们提议将《南域互信备忘录》的合作期限延长两年,并开放两个新的边境交易点。”
艾琳回头:“他们提条件了吗?”
“没有附加条款。只希望我们在技术共享上保持现有节奏。”
“这不是外交胜利。”艾琳说,“是他们看到了我们的稳定。一个内部混乱的国家,没人愿意签长期协议。”
她走到窗边,阳光照在她的肩上。外面操场上,几名书记官正搬运新到的文书箱。箱子上印着统一编号和查验印章,每一箱都贴有双签封条。
三个月前,这样的箱子可能藏着假账本,或是被中途调包。现在,没人敢动。
“以前我们做什么,都在应对问题。”艾琳低声说,“现在我们做的事,开始预防问题。”
莱昂站在她身后一步距离:“接下来,要推动‘联合参谋组’人选审查了。还有经济稳定委员会的季度汇报。”
“都安排上。”她说,“但今天,我要先去西岭。”
监察官行礼退下。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。这不仅仅是一次汇报结束,更像是某种确认——他们建立的东西,真的活了。
艾琳取下地图旁的斗篷,交给侍从披上。她最后看了一眼政务厅内的陈设:桌案整齐,卷宗归类清晰,墙上挂着最新的监察流程图,每一步都有责任人签名。
这里不再有紧急军情的密报塞进门缝,也没有半夜敲响的警钟。有的只是日常运转的声音——纸张翻动,墨笔书写,脚步来回。
这才是最难达成的胜利。
她走出政务厅,庭院中有风拂过。马匹已在台阶下等候,鞍具齐全,水囊装满。莱昂检查了一遍缰绳,抬头说:“随时可以出发。”
艾琳踩上马镫,停顿了一下。“你说,那个教书先生的孩子,现在上学了吗?”
“登记名单里有他。”莱昂说,“秋季就能进新学堂。”
她点点头,翻身上马。
队伍缓缓启动,穿过宫门。街道两侧有人认出了她,停下手中的活计,默默行礼。没有人呼喊,也没有人群涌动,只有安静的注视。
这种安静,比欢呼更重。
出城后速度加快,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响声。沿途村庄已有变化:路边多了堆好的石料,几户人家正在加固院墙,一个孩子背着书包跑过岔道,嘴里喊着算术口诀。
艾琳没有停下询问。她知道,这些问题的答案,会在接下来的路上一一出现。
当第一个驿站出现在视野中时,天色尚早。这里是医队昨夜歇脚的地方,也是通往西岭的最后一段官道起点。
莱昂策马靠近:“要不要在这里问一下情况?”
艾琳望着驿站门口晾晒的草药束,点了点头。
两人下马走入院中。一名老驿丞正在整理货架,听见脚步声抬头,愣了一下,随即认出来人,慌忙要跪。
艾琳伸手扶住。“不用行礼。我只想知道,昨天那支医队,留下了什么话吗?”
老驿丞摇头:“他们没多留。但走之前,给一个发烧的孩子看了病,开了药方,还留下半袋退热草。”
“孩子怎么样了?”
“今早就退烧了。”老人声音有些抖,“村里人说,这是头一回大夫不收钱,还亲手喂药。”
艾琳听完,转身走向马匹。
她没有再说一句话,只是跨上马背,握紧缰绳。
前方山路蜿蜒,云雾缭绕。西岭的方向,还在远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