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昂的手按住那卷浅灰色封绳的卷轴时,艾琳已经起身走到书案前。她没有回头,只说了一个字:“查。”
书记官立刻取来工具,剪开封线。里面的纸张被展开,是一份边防轮换令,盖着伪造的军务署印鉴,签发日期竟比实际早了三天。更关键的是,签字笔迹模仿工部主官,却漏掉了对方习惯性在末尾加的一横。
“这不是第一次。”艾琳声音很轻,“马尔科姆倒台后,还有人敢这么干。”
莱昂将原件递给随行文书:“送监察院比对印章底档,再调近十天所有类似公文。”他转头对艾琳说:“有人想趁乱改驻军安排。”
艾琳点头。“光抓人没用。他们知道规矩有缝,才敢钻。”
她拉开抽屉,取出一本厚册子,封皮写着《王国律法通编》。翻到中间几页,纸角卷起,批注密密麻麻。她指着一条旧款:“现行法里,伪造公文只是‘重罪’,处罚是流放或罚金。可什么叫‘重’?没人说得清。”
“所以得改。”她说,“不是补一条两条,是要让每道命令从发出到执行,都有记录、能追责。”
当天下午,三辆马车驶入王宫侧门。车上下来五人,穿的是民间学者常服,无官职 insignia。领头的是位老妇,名叫苏玛,曾任北郡判官三十年,退休后在学院讲授案例法。其余四人也都来自各地法府,由监察院层层筛选推荐。
艾琳在议事偏厅接见他们。桌上摆着几份文件:一份是哨塔失联事件的责任归属空白;一份是粗盐造假案中多环节签字却无人担责的流程图;最后一份,正是那张伪造的轮换令。
“我想建一套新规则。”艾琳说,“不靠个人忠诚,也不靠临时下令。我要每一个签字的人,都知道自己要负什么责。”
苏玛翻完材料,抬头问:“殿下想要的是预防,不是惩罚?”
“对。”艾琳答,“等出事再查,代价太大。我要的是——事情还没发生,漏洞就已经堵上。”
接下来三天,六人闭门商议。艾琳每日早晚各来一次,听取进展,但从不打断讨论。争议最大的是如何平衡效率与监督。
有专家主张严管:“大宗物资流转必须七级审批,层层留印。”
工部派来的观察员当场反对:“织坊一天出三百匹布,照这个流程,半数货走不出城门。”
苏玛提出折中方案:“五级签字足够,但每一级都要实名登记,且系统自动生成追踪编号。监察院可以随时抽查任意一单,发现问题,直接追溯到经手人。”
艾琳采纳了这个意见。她还加入一条新规:任何试图绕过登记的行为,视为与走私同罪。
反贪部分的修订更为严厉。新草案规定,所有官员任职期间经手的项目,无论在职还是离职,十年内都可复查。一旦查实贪腐,没收全部财产,并公开姓名、职位、罪行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新增条款:匿名举报者信息必须加密保存,泄露者以叛国罪论处。举报内容经查属实,举报人可获得追缴金额的百分之五作为奖励。
外交方面,过去使者回国后口头汇报的做法也被废止。今后所有涉外协议,必须形成书面文本,经外务卿与君主双签,并提交议会备案。未经备案的承诺,一律无效。
草案初稿完成那天,艾琳召集全体大臣到场听读。全程两个时辰,无人喧哗。结束后,财政大臣低声说:“这法要是真行起来,以后谁都不敢随便签字了。”
艾琳看着他:“这正是目的。”
七日后,全文抄本张贴至各城政务厅门前。同时派出十二支宣讲队,由法律专家带队,前往郡县解读条文。每到一处,百姓围拢听讲。尤其农奴阶层,第一次听说自己有权举报税吏多收银币,还能得到保护。
有老农当场提问:“要是举报了,他们半夜砸我家门怎么办?”
苏玛回答:“从今往后,每份举报都有独立编码,受理机构不得询问举报人身份。若发生报复,追责加倍。”
消息传回王都,艾琳正在御书房审阅第一批按新制上报的监察记录。莱昂站在旁边,手里拿着一份汇总。
“北境三个村的税册已完成电子归档。”他说,“监察院随机抽查了十七户,数据一致。”
艾琳点点头,在文件上批了“准”字。
“南岭铁矿那边呢?”
“运输全程登记完毕,五级签字齐全。昨夜抵达仓储区,守卫核对编号无误后放行。”
她放下笔,抬头说:“明天我去北镇看看织坊改建情况。”
莱昂应声开始整理相关文书。窗外钟声响起,报时的鼓点敲了三下。
一名书记官快步进来,递上一封加急信函。艾琳接过,拆开看了两行,忽然皱眉。
信纸右下角,有一枚极淡的墨印,形状像一只闭合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