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昂的炭笔还在地图上点着那条隐秘山路，艾琳已经让人去请伊万。她知道时间不能拖，越早把细节定下来，越能掌握主动。
天刚亮，伊万就到了书房。他没再穿斗篷帽，只披了件灰袍，手里提了个小布袋。坐下后，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，推到桌中央。
“这是我国匠户能出的铁料数量。”他说，“每月三百斤，头一个月可以先给一百五十斤。”
艾琳没动那张纸。她翻开手边的册子，是东岭冶坊昨日送来的报告。上面写着：现有铁料存量仅够维持当前农具产量十二日，若想提升产能，每日至少需新增八十斤粗铁。
她合上册子，看向伊万：“你说的数目不够。”
“我知道你们缺铁。”伊万声音平稳，“但我们也冒风险。多运一斤，暴露的可能就大一分。三百斤已经是极限。”
艾琳摇头：“我们不接受这个量。上次你说粮仓快满了，那就说明你们有余粮可调。既然能存，为什么不能动？”
伊万沉默了一下：“存是存了，可动起来不容易。我们需要回报。”
“所以你想加价？”艾琳问。
“不是加价。”伊万说，“是调整比例。你们用两石粮换一石铁，这样我们可以多出些货。”
屋里的大臣们开始低声议论。财政官皱眉道：“这等于让我们多交一半粮食，不行。”
交通官也开口：“现在百姓口粮紧张，再拿走这么多，怕引发不满。”
艾琳抬手，众人安静。
她盯着伊万：“你昨天还说这是平等合作。今天就要改比例，是不是太急了？”
“形势变了。”伊万说，“封锁还在加严，你们更需要我们。”
艾琳冷笑一声：“可你们也需要出路。你们的陈麦卖不掉会霉变，我们的黑麦却能放三年。谁更急，其实清楚。”
她说完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表，铺在桌上。是各地粮仓库存汇总。她指着北境三村那一栏：“这些地方刚经历盐荒，我们才发了救济粮。如果现在再抽走大量细粮去换铁，百姓吃什么？”
伊万看了看那张表，没说话。
艾琳继续：“我们可以按实际到货重量结算。你们送来多少铁，我们就给多少粮。现场称重，当场交接。这样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少给，我们也不怕你们虚报。”
伊万眉头动了动：“你说的是……动态兑付？”
“对。”艾琳说，“不预估，不赊账，见货给粮。而且只换粗粮——陈米、黑麦、薯干。不提供精磨小麦。”
伊万立刻反对：“你们自己都吃黑麦面包，却要我们收这种粮？”
“你们的牲口不吃吗？”艾琳反问，“马要喂，猪要养，这些粮正合适。我们不会把好东西往外送。”
伊万低头想了想，又问：“那运输呢？谁来负责？”
莱昂这时开口：“我们组织人手接应。但不能用官方名义，也不能派兵。”
“我同意。”艾琳补充，“全程由平民商队操作。我们这边找可靠农户，你们那边也选信得过的匠户。彼此不见面，只按约定时间和地点交货。”
伊万皱眉：“十天一次太频繁。一个月一次更安全。”
“十天一次才能保证供应。”艾琳说，“而且每次量小，目标也小。一旦出事，损失可控。”
她拿起笔，在纸上画出三条线：“我们设三个换手点。第一段由你们的人送到边界山口；第二段由中间人转运至溪谷岔路；第三段由我们的人接手，带到废弃驿站。”
“中间人怎么选？”伊万问。
“由双方共同信任的人担任。”艾琳说，“不记名，不留文书。交接时只用暗号——比如放一块红布，或敲三下树干。”
伊万沉吟良久：“万一有人贪心，中途截货呢？”
“那就让他永远消失。”莱昂说，“我们会查到底，不管来自哪边。”
气氛一下子紧了。
艾琳看了莱昂一眼，然后对伊万说：“我们不怕问题，只怕不诚实。只要规则定好，执行到位，就能走下去。”
伊万终于点头：“我可以答应十日一次，小批量交接。但粮食种类不能再让步了。我们要一定的细粮。”
艾琳摇头：“不可能。但我们可以在陈米基础上，每批搭配三十斤薯干和十斤腌肉。作为补偿。”
伊万眯起眼：“这点东西不够。”
“足够了。”艾琳说，“你们不是来做慈善的。这笔交易能让你们处理积压物资，还能换来急需的粮食副产品。而我们能得到铁料，恢复生产。谁都不吃亏。”
屋里没人再说话。
伊万缓缓吐出一口气：“好吧。我接受这个方案。”
艾琳立刻叫来书记官，把刚才谈定的内容逐条记录。商品种类：粗铁对陈米、薯干、腌肉；交换方式：按实际到货重量现场称重结算；运输频次：每十日一次；交接流程：三方分段承运，暗号确认，无文书留底。
写完后，她让书记官读了一遍。
伊万听完，提出一个要求：“协议不能留存原件。一旦泄露，我和我的人都完了。”
艾琳点头：“烧掉。我们只留两份密封副本，由我和莱昂亲自保管。”
伊万站起身：“那我就回去准备第一批货。”
艾琳也站起来：“记住，路线不能变，人员不能换。第一次交接，必须按计划来。”
伊万看着她，忽然说：“你本可以求我们。可你没有。”
“因为我们不是求援。”艾琳说，“我们在做生意。”
伊万嘴角动了动，转身离开。
大臣们陆续退出书房。有人小声说：“真能成吗？”
没人回答。
莱昂走到地图前，重新检查那几个换手点的位置。他在溪谷岔路旁画了个圈，又标出夜间巡逻的时间间隔。
艾琳坐回桌前，拿起那份誊抄好的协议要点。她看了一遍，确认没有遗漏。
然后她下令：“把这两份密封，一份藏进东库夹墙，一份交给老铁匠保管。他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侍从接过文件，低头退下。
书房里只剩她和莱昂。
“你觉得他会守约？”她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莱昂说，“但我们已经没别的路。”
艾琳盯着地图上的“废弃驿站”四个字，手指轻轻划过那个位置。
外面传来钟声，响了七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