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琳的手还握着莱昂的,指尖有些凉。她没松开,也没抬头,只是站在露台边缘,看着宫墙内外那些渐渐散去的人影。灯火一盏盏熄了,笑声却还在风里飘着。
她轻声说:“他们给了我太多。”
莱昂转过身面对她。他知道她在想什么。那些名字,那些没能回来的人,还有袖口里那封还没处理的信。这些都不会因为一场宴会就消失。
但他也清楚,正因为她背负得够多,才更该允许自己停下来。
他握住她的另一只手,声音不高:“你给了他们希望,现在轮到你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艾琳抬眼看他。她没有笑,也没有哭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治理王国不是苦行。”他说,“爱也不是罪过。”
夜风吹动他的衣角,玫瑰藤架上的花瓣落下来,沾在肩头。他没有去拍。
“我不是来分担你压力的过客。”他说,“我是想和你一起走完这条路的人。”
艾琳的呼吸顿了一下。她终于向前一步,靠进他怀里。
这个动作像是卸下了什么。她的肩膀不再绷着,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。她把脸贴在他胸口,听到了心跳。
她说:“我怕我说出来,就会显得不够坚定。好像打了胜仗,就开始贪图安逸。”
“这不是贪图。”他说,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她闭上眼。“可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完。”
“以后都会做完。”他说,“但今晚,我们可以先决定一件事——我们不分开。”
她慢慢抬起头,看着他。“那就别再分开。无论前路是风是雨,我们一起。”
他低头看着她,双手扶住她的肩膀。然后他轻轻把她拉近,抱得更紧。
他们就这样站着,谁也没再说话。
远处最后几盏灯也灭了。外庭的桌子还在,碗筷散落,糖葫芦的竹签插在泥地里。那个曾送野花的孩子已经回家,舞者脱下的鞋子被人收走,老太太的烤饼碎屑留在石阶一角。
花园深处有条小径,铺着青石板。他们沿着路慢慢走,脚步很轻。月光照在地上,映出两个人的影子,靠得很近。
“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样子吗?”艾琳忽然问。
“记得。”他说,“你在议事厅门口站了三分钟,才走进来。手里拿着一份战报,指节发白。”
“那时候我不确定能不能信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说,“我也一样。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只会用完我就扔。”
“但我没有。”
“你没有。”他点头,“你让我留下来,哪怕有人反对。”
她停下脚步。“那时候我就知道,你不一样。”
他也停下。“那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……我可以托付?”
她想了想。“不是哪一天。是你一次次出现在我需要的时候。不是为了立功,也不是为了往上爬。你就是出现了。”
他笑了下。“那你呢?别人怎么看你?”
“女王。”她说,“冷酷、果断、从不退让。可只有你知道,我也会累,会害怕做错决定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说,“所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。”
他们走到花园尽头的一处石阶前,坐了下来。台阶有些凉,但他们都没在意。艾琳靠着他的肩膀,腿伸直,鞋尖点着地面。
“你说你想去北原乡。”她说。
“嗯。”
“建学校。”
“对。教孩子识字,教他们怎么种地、修房子。不只是贵族子弟,所有孩子都能去。”
“我想加入。”她说,“等这边的事告一段落。”
“你可以随时来。”他说,“不用等结束。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课程。”
她侧头看他。“你是认真的?”
“我一直都认真。”他说,“我不是等战争结束才娶你。我是现在就要和你一起活着。”
她伸手摸他的脸,掌心贴着他下巴的线条。然后她凑过去,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。
这一下很短,几乎没有重量。但她没有躲开,而是重新靠回他肩上。
“我们结婚吧。”她说。
他没立刻回答。他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,十指扣住。
“尽快。”他说,“不在大殿,不在典礼上。就在北原乡,就在那所学校前面。我们请村民来,喝他们酿的酒,吃他们烤的面包。”
“好。”她说,“不要繁琐的仪式,不要长长的诏书。我们就说一句话,然后彼此承认。”
“我说我愿意。”他说,“你说你愿意。就够了。”
她点点头。“就这么定了。”
他们又坐了很久。时间一点点过去,连风都变轻了。王宫沉静下来,像是终于喘了口气。
她忽然想起什么。“你还记得那个副官吗?”
“南库那个?”
“嗯。他最后一句话是‘我只是想保住封地’。”
“所以他背叛了五十个士兵。”
“有时候我在想。”她说,“如果我也软弱一次,会不会也变成那样的人?”
“不会。”他说,“因为你心里一直有别人。你从没忘记是谁在前线拼命,是谁在家里等消息。”
她低声说:“我希望我一直记得。”
“你会的。”他说,“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提醒你。”
她捏了捏他的手。“你不许走。”
“我不走。”他说,“除非你赶我。”
“我不会赶你。”她说,“从今往后,你的位置就在我旁边。不是身后,不是前方,是并排。”
他转头看她。两人目光相接,谁都没移开。
“那就这么说好了。”他说,“一辈子。”
她嘴角动了一下,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。
他们没再起身。夜越来越深,星星挂在天上,一眨不眨。花园里的花香混着泥土味,石阶冰凉,但他们都不觉得冷。
她的头靠着他,呼吸变得平稳。他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,然后继续坐着。
远处传来一声鸡鸣。
一只鸟从树上飞起,翅膀扑棱了几下,消失在灰蓝色的天边。
艾琳睁开眼。天快亮了,但她不想动。
她轻声说:“我们还没说婚期。”
“不用说。”他说,“只要我们认定这一天,每一天都是。”
她望着东方泛白的天空,手指勾住他的。
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叠在一起,分不清哪里是他,哪里是她。
晨光落在石阶上,照见两双并排的靴子,沾着夜露,却没有离开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