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记官推门进来时,艾琳正翻看北境水利巡查记录。她抬眼,笔未停。
“大人,晨议殿已备好,未、申已在外候命。”
艾琳合上卷宗,起身。外头天色微亮,宫道石板泛着冷光。她一路未语,直入晨议殿。
殿内官员已列席两侧。艾琳落座主位,目光扫过全场。她开口:“今日议程只有一项——官员晋升。”
有人低头,有人抬眼。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哼,极短,无人接话。
艾琳不理会。她从案上取过两份卷宗,递给书记官:“先读未的政绩。”
书记官站起,展开文书:
“三年前,未赴三州推行新粮种。初时农户不信,他亲自下田试种。第一季亩产增七分,第二季改良耕法,再增五分。三年累计,三州粮食总产提升一成二。另主持修渠十二段,灌溉良田四千余亩。无贪渎记录,民评‘实心任事’。”
声音落下,殿内静了一瞬。
艾琳又递出第二份:“申的。”
书记官继续念:
“申主理税收清查两年。核查账册三百七十六本,走访商户八百余家。追缴漏税银两万一千三百,纠正错案十七起,无一冤诉。其辖区税银入库率由六成升至九成三。百姓称‘账清如水’。”
念毕,艾琳看向人群:“有异议者,此刻可言。”
无人出声。
她点头,请考核官员酉上前。
酉整衣登台,声音平稳:“本次评定,依《考评十项准则》执行。第一轮,地方上报材料初审;第二轮,派出核查组实地走访;第三轮,匿名评分,三人以上打分取均值。全程留档,可随时调阅。”
他顿了顿:“未得分九十一,申得九十三。二人皆超晋升线八十五分。程序无瑕疵。”
仍有人皱眉。一人低声说:“垦荒不见血汗,断案未动刑杖,这也算大功?”
艾琳听到了。她不怒,只问:“你说什么才算功?”
那人犹豫,终是站起:“至少该平乱、守城、斩敌首级。”
“那你是说,让百姓吃饱饭,不算功?”
对方语塞。
艾琳站起身:“我问你,若一地连年欠收,百姓逃亡,你纵然斩敌百人,有何用?若税赋混乱,富者偷逃,贫者重负,你就算日日升堂问案,又能判出个太平来?”
她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:“未让三州多打出十万石粮,申为国库多收两万银。这些钱粮,能养活多少人?能修几条渠?能救几个孩子不饿死?”
她环视众人:“我们不是打仗的将军,但我们每天做的,是比打仗更难的事——治国。治国靠什么?靠的是让每一粒米都归仓,让每一分银都入账,让每一个百姓知道,官府没有骗他。”
殿内一片寂静。
这时,未出列,躬身:“大人,我请辞晋升。”
众人一惊。
未抬头:“粮种是农官提的,试田是乡老带的,修渠是民夫挖的。我只是签字的人。功劳归我一人,夜里睡不着。”
艾琳看着他,片刻后说:“你说得对。事不是一个人做的。”
她转身,命人取来两个木盒。
盒开,取出两枚印绶。铜底镶青玉,正面刻四字:实政为民。
“但这绶,不是给你一个人的。”她说,“是你代表的那一类人——不说空话,不做虚事,把命令变成结果的人。”
她走到未面前:“你签字,是因为你要担责。别人可以退,你不能。方案是你定的,路是你划的,压力是你扛的。没有你在上面顶着,下面的人早就散了。”
她将印绶放入未手中:“功成不必在我,但功成必定有因。你就是那个因。”
接着,她转向申,同样授绶:“你也不是一个人在做事。可若没有你盯住每一笔账,谁来保证公平?谁来守住底线?”
她退后一步,高声道:“从今往后,凡三年内政绩达标、民评优良者,皆可得此绶。这不是赏赐,是证明——证明你真的为百姓做了事。”
话音落,年轻官员中有人挺直腰背。几位中年官吏低头不语,手指却微微收紧。
艾琳走向殿侧,掀开一块布。
墙上挂着一张新榜,墨迹未干:季度政绩榜。
榜首写着“未”与“申”的名字,下方列出具体数据——增产数、增收额、民评分数。
“每月更新,每季考评,每年晋黜。”她说,“做得好,名字就在这儿。做不好,自己申请调职。”
她回身,盯着方才说话的旧派官员:“你说如今做官像农夫计工分?对,就是要这样。从前地主坐堂,农夫累死不知收成几何。今天我们若还凭关系、看脸面、论出身提拔人,和那时候有什么区别?”
她指向门外:“百姓不是牲口,不会默默拉车一辈子。他们要看,谁真正替他们说话,谁真的让他们日子变好。我们是执役,不是老爷。”
说完,她走回案前,坐下。
“散会。”
官员陆续退出。未与申站在原地,手握印绶,久久未动。
酉走过来说:“你们该去谢恩。”
申摇头:“这不是恩,是认。”
酉笑了,也未再说什么。
殿内只剩三人。
艾琳翻开新报。一页页看过,直到北境水利巡查记录。
她的笔尖停在一条备注上:**青石口以西三里,护坡松动,建议加固**。
她提起朱笔,圈出位置,写下批语:责成军情司协同工务司,五日内提交修缮方案。
笔尖划过纸面,沙沙作响。
门外脚步响起,急促而稳。
书记官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封加急文书。
“大人,北境急报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