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记兵推门进来时,艾琳正把最后一份粮运文书盖上印。她的手顿了一下,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。她没擦,直接合上册子,抬头问:“午到了?”
“已在厅外候着。”书记兵答。
艾琳站起身,整了整衣袖。她一整夜没睡,眼睛底下有些发青,但背脊挺得笔直。她走出议事厅侧门,沿着宫道往主殿走。风从廊下穿过,吹起她披风的一角。
商人午迎上来,脸色凝重。“有两件事,必须您亲自定夺。”
艾琳点头。“进来说。”
两人走入议事厅,阳光从高窗照进来,落在空了一半的长案上。上一场会议留下的水杯还没收走,杯底有一圈浅痕。艾琳坐在主位,午站在左侧,低声陈述。
第一件事是布匹商未和染料商申的货款纠纷。未说他订了三批染料,前两批合格,第三批颜色不均,布匹染出来发灰,客户退了货。他拒付尾款,申却带人堵他铺子,要强行收账。
第二件事是市集摊位争执。两个商户都说商会口头答应过把东区大摊位给他们,谁也没签文书。现在摊位空出来,两人抢着要,差点动手。
艾琳听完,对书记官说:“记下来。叫未和申立刻来见。”
书记官应声出去。艾琳翻开商会登记簿,翻到交易契约模板那页。纸边已经磨毛,上面有好几处修改的痕迹。
一刻钟后,未和申被带进来。
未先开口:“我做生意五年,从没赖过账。可这批货确实不行,验过的布都在库房堆着,您派人去看就知道。”
申冷笑:“你当时验货签了字。现在卖不出去,就赖质量?分明是想吞尾款。”
“我没有!”未声音抬高,“你那染料掺了石灰粉,行家都知道!”
“你血口喷人!”申也吼起来。
两人越吵越凶,手指几乎戳到对方脸上。午站在一旁,几次想劝,都没插上话。
艾琳没打断。她看着他们吵完,才开口:“你们签合同了吗?”
两人一愣。
“商会提供的标准合同,写了交货标准、验收方式、违约责任。”艾琳指着登记簿,“你们用了吗?”
未低下头。“……当时急着进货,就说好了价格数量,没写详细。”
申也闷声说:“我以为老客户不用那么麻烦。”
艾琳合上册子。“所以,既没有书面约定,又各执一词。现在闹到我这里,让我凭一句话判谁对谁错?”
厅内安静下来。
“规则不是摆设。”她说,“你们嫌麻烦,省了这一步,现在出事,就得一起担责。”
未急了:“可货是真的有问题啊!”
“那你有证据吗?”艾琳问,“第三方验过吗?有没有留存样品?有没有记录当时的检测过程?”
未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
申也不吭声。
艾琳站起来,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纸。“我现在做三件事。”
她拿起笔:“第一,派工务司的质检员去查那批染料。今天下午就验,当着你们的面。有问题,按比例扣款。没问题,你——”她看向未,“三天内付清尾款。”
两人点头。
“第二,你们必须补签正式合同。用商会最新版,一条都不能少。签完,交一份到登记处备案。以后再有交易,不签合同,出了事官府不受理。”
未小声问:“要是对方不肯签呢?”
“那就别做这笔生意。”艾琳说,“规则是为了保护所有人,不是只保护某一个。”
申低头搓着手,没再反驳。
“第三,”艾琳转向午,“你回去告诉商会,下周开始,所有会员必须参加契约培训。不来的,暂停摊位分配资格。”
午连忙答应:“我亲自安排。”
艾琳坐下。“你们还有问题吗?”
未看了看申,摇头。
申也说:“没……没有了。”
“那就等质检结果。期间不准再闹事。谁先动手,罚三倍摊位费。”
两人齐声应下。
书记官记录完毕,将文件收好。未和申退出去时,脚步比进来时慢了许多。
午留下来,犹豫了一下,说:“您刚才说的三条,我觉得……能管住很多人。”
“不是管。”艾琳纠正,“是让他们知道,做生意有规矩,守规的人不吃亏,乱来的人占不到便宜。”
午点头。“我回去就把合同模板印出来,一家家送。”
“顺便查一下,还有多少商户像他们一样,靠口头约定做事。”艾琳说,“列个名单,下周我要看。”
“是。”
午走后,艾琳翻开另一本册子,是税收数据。她刚看了两行,书记官进来。
“未和申那边,质检员说染料确有轻微色差,但不影响使用,建议扣款一成。”
艾琳提笔写下批注:“依议执行。尾款九成限期支付。双方补签合同,三日内完成。”
书记官接过单子准备走,艾琳又叫住他。
“把今天这个案子归档。”她说,“标题写‘商业仲裁首案’。存入律政司,所有新商户都要读。”
“是。”
厅里终于安静了。阳光移到了地板中央,照在刚才未和申站过的地方。艾琳合上册子,站起身。
她走出议事厅,沿着宫道往财政司走。风吹起她的披风,脚步没有停。
书记兵快步跟上,手里抱着新的账本。
转过宫角时,她听见身后有人说话。
“真按规矩来,以后这样的事会不会少些?”
是午的声音,在问随从。
“总比天天吵架强。”随从答。
艾琳没回头,继续往前走。
她的手指在袖中轻轻动了一下,像是在默写某条条款。
财政司的门就在前方,门口站着两个文书官,手里拿着待批的卷宗。
其中一个举起手里的册子,朝她示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