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鸦飞走后,山脊再没动静。艾琳的手一直撑在地图边缘,指节发白。她忽然抬眼,盯着远处林梢的轮廓——那里的黑影比刚才更浓了一块,像是夜被撕开又缝上。她不动声色,低声说:“传令三区,熄炭盆,亮浮灯。”
传令兵立刻摸出铜哨,短促两响后,迅速撤离塔楼。几息之间,东林小径、北谷口、南渡河浅滩三处暗哨的炭盆全部扑灭。紧接着,数十盏浮灯同时点燃,火光从地下掩体缓缓升起,像一排沉睡的眼睛突然睁开。
艾琳转身抓起短弓,快步登上西墙箭塔中层。风从北面吹来,带着湿土和铁锈的味道。她伏低身子,目光扫过前沿三十步的空地。地面刚铺过湿泥,脚印会留下很深的凹痕。但现在,草皮有轻微翻动的痕迹,像是有人贴地爬行过。
她抬起手,用三根手指朝左摆了两下。南线旗语兵立刻举起黑底红边的三角旗,连晃三次。北坡防线收到信号,弓手全部趴下,箭尖对准陷坑外沿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塔下传来极轻的摩擦声,像是布料刮过石头。艾琳屏住呼吸,右手慢慢移到腰间的铜铃上。这铃是特制的,声音不大,但能传遍整个指挥网。只要它响,就是第三级警报——敌已入境,全面迎击。
她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下方浅滩方向,一道人影突然滑入水边芦苇丛。紧接着,第二道、第三道……至少有二十人正在低姿前进。他们穿着深灰斗篷,靴底裹着布,动作整齐划一。最前面那人手里举着一面小镜,正对着天空反射微光——他们在用月光传递信号。
艾琳猛地拍下铜铃。
“叮——”
清脆的一声响完,全境机关瞬间解锁。绊索网弹起,陷阱盖板复位,弓手齐刷刷搭箭上弦。壕沟里的步兵握紧长矛,民兵组抱着燃烧束蹲在陷坑后方。
三秒后,第二声铃响。
艾琳站起身,大喊:“浮灯全亮!”
埋在地下的油布灯笼被同时引燃,火焰冲天而起,照亮前方大片区域。十几个敌兵暴露在火光下,有的还半跪在泥里,抬头愣住。带队军官立即挥手,命令后撤。
但已经晚了。
艾琳吹响铜哨,三声连响。东区哨塔率先放箭,箭雨呈扇形覆盖断崖下方。北坡两侧弓手同步射击,专打腿部。第一轮齐射结束,倒下十二人,其中一名军官被铁簇箭贯穿肩甲,惨叫着摔进浅坑。
敌阵出现短暂混乱。有人想去扶伤员,却被后面的人强行拉回。他们开始分散移动,试图绕开照明区。
艾琳盯着那个受伤的军官,发现他左手死死按住腰间皮袋。那袋子是黑色的,边缘缝着银线花纹——和她在补给车残骸下捡到的一模一样。
她立刻下令:“盯住黑袋目标,优先压制。”
话音未落,敌军后队已推出盾墙。八名重甲兵并排前进,手中巨盾拼成一道墙,慢慢推向拒马。他们走得极稳,每一步都踩在同伴留下的脚印上,避免触发陷阱。
艾琳抓起自己的长弓,拉开满弦。第一箭射向最右侧盾兵手腕,对方闷哼一声,盾牌歪斜。第二箭紧随其后,穿透盾缝,钉进膝盖。那人跪地,盾墙出现缺口。
她刚要拉第三箭,眼角余光瞥见东侧断崖上方有绳索晃动。两名敌兵正顺着钩索往上攀爬,目标直指箭塔制高点。
她扔下长弓,抽出短刀,飞身跃下塔梯。守塔民兵还没反应过来,她已冲到外墙边缘。上方攀爬者距离塔顶只剩三米,一只手已经搭上石沿。
艾琳抬手甩出短刀。
刀刃旋转着飞出,正中第一人手腕。那人惨叫松手,坠落时撞到第二人,两人一同摔进陷坑。坑底插着削尖的木桩,落地声很闷。
她来不及查看结果,立刻转身抓起火把,冲到陷坑边。“投燃烧束!”她吼道。
五名民兵立刻将浸油的麻束点燃,合力抛入坑中。火光腾起,照见坑内挣扎的身影。其余敌兵看到这一幕,动作明显迟滞。
这时,北坡方向传来急促哨音。敌军改用小队交替掩护,三五人一组快速突进。他们不再走直线,而是蛇形跳跃,避开已知陷阱区。更有数人背着撞木,直扑东区拒马。
艾琳冲回塔上,抓起铜哨连吹四响。这是预备队出击信号。二十名精锐从侧翼壕沟爬出,贴地前行,绕至敌军侧面。他们手持短矛,专刺盾兵膝弯。配合塔上滚下的原木,成功逼退第一波冲锋。
战场上暂时安静下来。敌军退回百步之外,开始集结。火光映照下,能看到他们正在重新编队,后方还有大批人影陆续出现。
艾琳站在箭塔边缘,拔出长剑,只出半寸。她看着敌阵深处,那里有一辆黑色篷车静静停着,周围站着持戟护卫。车帘掀开一角,露出半截银色杖头。
她记得这种样式。那是邻国北方祭司团才有的权杖。
她握紧剑柄,转向传令兵:“通知各线,守住现有防线,不准追击。重点监视篷车动向,发现异常立刻报我。”
传令兵点头就要离开,却被她叫住。“等等。”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片,正是昨夜用来动员民兵的那块,“把这个交给南线旗语兵,让他们举起来,让敌人看清楚。”
传令兵接过铁片,迅速离去。
艾琳重新拿起短弓,蹲在塔沿。她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,旧伤处隐隐作痛,但她没换姿势。她知道真正的进攻还没开始。
敌军阵中鼓声渐起,低沉缓慢,像是心跳。每一次震动,都有更多士兵向前压一步。他们的盾墙再次合拢,这次分成三列,呈楔形推进。中间那列扛着长长的云梯,目标明确——西墙箭塔。
她数了数,至少六十人参与主攻。而且这批人步伐一致,呼吸节奏相同,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。
她深吸一口气,站起身,面向全体守军大声说:“守住每一寸土!他们踏进一步,我们就杀一人!”
声音传遍战场。弓手挺直腰背,步兵握紧武器,民兵组再次点燃新的燃烧束。
敌军距离五十步时,第一支火箭射出。
箭矢划破夜空,落在盾墙前方,炸开一片火圈。但他们没有停下,继续前进。三十步时,第二轮箭雨落下,又有五人倒地,但缺口立刻被填补。
艾琳亲自瞄准,一箭射穿最前排盾兵咽喉。那人仰面倒下,盾墙裂开一丝缝隙。她立刻下令:“东区放火油罐!”
早已准备好的陶罐被点燃掷出,在敌群中炸开,黏稠的火焰四处飞溅。惨叫声响起,攻势终于放缓。
就在这时,她注意到篷车旁的护卫突然抬手,似乎在接收什么信号。下一秒,敌军鼓声骤停。
所有进攻部队立刻后撤,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。
艾琳没有下令追击。她盯着篷车,发现帘子又被拉紧了些。风从北面吹来,掀起一角,她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穿黑袍的人,手里拿着一张纸。
那纸的颜色很特别,泛着淡淡的青灰色。
和她在药库封存的那批不明药材包装纸,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