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钟响起时,艾琳正站在打谷场北侧的土坡边缘。她手中没有兵器,目光却落在每一名走向箭场的村民身上。新铸的箭头已分发下去,铁匠铺昨夜赶工的最后一支三棱簇在火光中淬成,今早便插在了每个人的箭袋里。阳光照在那些刚上油的箭杆上,泛着淡黄的光泽。
三组草靶已在三十步、五十步、七十步外立稳。干草捆扎得紧实,表面蒙了一层旧麻布,防止箭矢穿透后飞散。彼得提着记录板走到她身边,低声报出参选人数:四十七人。
艾琳点头,抬手示意集合。人群安静下来。
“三箭定轮次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但传得很远,“取最高一轮成绩。五十步内连续两箭入红心,进下一轮;七十步命中者,可候选队长。”
她转身面向最近的靶位,从身后取弓。这是一把普通猎弓,无雕饰,弓臂有轻微磨损。她搭箭上弦,脚距肩宽,腰背挺直,拉弦至耳根,呼吸平稳,松指放箭。箭矢破空而出,钉入三十步靶心,微微颤动。
“标准姿势如此。”她说,“不准跪射、滚身射、倒挂射——那是乱战之法。今日考的是准度与稳定。”
话音未落,已有几人交头接耳。一名瘦高青年站在后排,左手习惯性地摩挲着右腕关节,眼神盯着那支插在靶心的箭,没动。
第一轮开始。参选者依次上前,每人三箭。多数人勉强拉开弓弦,箭矢歪斜落地;少数能命中靶面,却偏出红圈甚远。一名壮汉连射三箭,皆中五十步靶,但两次擦边,一次脱靶。他咬牙退下,额头青筋跳动。
彼得低头记下名字和表现:发力过猛,收势不稳,易耗体力。
到第十人时,情况突变。那是个左腿微跛的中年男子,持一把短小弓身。他不站直,反而半蹲,右膝点地,弓身倾斜,放箭时身体微晃,像风吹草动。三箭连发,全部命中五十步红心。
围观者骚动起来。
“这算哪门子射法?”
“他根本没按她说的来!”
艾琳抬手止住议论,走过去。那人收弓垂首,不动声色。
“你以前做什么?”
“林里捕鸟。”他说,“用短弓打飞雀,慢一秒就没了影。”
艾琳盯着他的动作细节:引弦快,释放短促,靠的是节奏而非力量。这种技法不适合正面列阵,但在密林伏击或夜间袭扰中极难防备。
她回头对彼得说:“记下他,编号十一,列入特编组。”
选拔继续。又有三人被划入特编——一人侧身引弓,借树干掩护模拟隐蔽射击;一人双箭同搭,虽未全中,但轨迹平行,显有控制力;还有一人闭目射箭,三发两中,自称靠听风辨位。
艾琳未加评判,只令彼得详录其手法。
正午前,初轮结束。合格者十三人,其中两人在七十步命中一次。呼声最高的是一名年轻猎户,箭箭笔直,姿态规整;另一人则是方才那位半蹲射手,在加试中再中三箭,稳居前列。
争议随之而起。
“凭什么让他当队长?姿势都不对!”
“我们练了这么久,反倒不如一个歪着射的?”
艾琳站在高台边缘,看着人群中的裂痕。她知道,若不决断,队伍未战先乱。
“加赛。”她宣布,“移动靶。”
立刻有人拖出一辆旧木车,悬挂草束作为活靶,在七十步外沿曲线路径推行。限时十箭,命中多者胜。
众人屏息。
第一位热门人选上场。五箭出手,中三。草靶忽左忽右,最后一箭落空。
全场寂静。
接着,村民戊登场。他个子不高,肤色黝黑,脸上无表情。他在原地站了许久,直到木车行至拐角,才突然连射三箭。箭箭穿心。
第四箭,车体被树影遮蔽瞬间,他抬手预判方位,一箭破空,正中草靶侧面。
第六箭后,他停顿片刻,调整呼吸,继续射击。最终十箭七中,创全场最高纪录。
掌声爆发。
艾琳走上前。她从自己箭袋中抽出一支特制三棱箭——箭尾刻有细槽,专为远距离破风设计。她将这支箭轻轻插入戊胸前皮甲缝间。
“你的眼比风还准。”她说,“从今日起,你是弓箭手队长,统辖二十人精锐,专司远程狙杀与警戒伏击。”
戊低头看那支箭,伸手握住,没有拔出。他转向人群,声音低沉:“特编四人,归我直管。其余入选者,按射距分两组:近程压阵,远程压制。明日卯时,开始合练。”
人群陆续散开,有人议论,有人沉默。彼得走近艾琳,递上记录板:“西岭双哨已换岗,新兵器随身。山哨队回报,无异常脚印。”
艾琳扫了一眼名单。“那个用双箭同搭的,叫什么名字?”
“李七。”
“让他今晚去东沟口试射,带两个特编组员。我要看那种打法在斜坡上的稳定性。”
“是。”
她又看向正在清点箭袋的戊。“告诉他,夜间轮值表今晚必须交上来,包括所有特编成员的值班时段。”
彼得应声离去。
艾琳仍站在原地。太阳升至中天,打谷场上影子缩成一团。她抬起右手,轻轻揉了揉右肩胛下方的位置。那里有一道旧伤,平日不显,此刻却隐隐发沉,像是有根锈铁丝在肉里缓慢抽动。
她没停下。走到靶区,捡起一支掉落的箭,检查箭羽是否平整。然后走向下一排草靶,查看中箭密度。
一名少年跑过来,递上自己的弓。“能帮我看看弦吗?总觉得拉不开。”
艾琳接过,试拉两下。“弦紧了半扣。松一格,再上蜡。”
少年点头跑开。
她转身时,看到戊正召集队员。那四个被破格录用的特编射手站在一起,身形各异,动作生疏,但眼神都亮着。戊指着远处山脊线,在讲解某种分段瞄准法。
艾琳走过去,听了几句。
“你们的目标不是杀多少人。”她在一旁说,“是让敌人不敢露头。只要他们一冒头,就倒下一个——不管你怎么射的,只要箭能到。”
戊点头。“我会让他们做到。”
她最后看了眼整队集结的弓手,二十余人站成三列,箭在手,弓未张。阳光照在铁簇上,反射出点点寒光。
远处传来一声呼喝,新兵训练重新开始。长矛撞击声、脚步踏地声混在一起。
艾琳抬起右手,准备下达下一个指令。
她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