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熙凤脚步一滞,满脸惊愕地回望岳山,方才的傲气荡然无存。
此刻她才仔细端详起岳山——剑眉星目,鼻若悬胆,白衣束发,英气逼人。
“这少年与我年纪相仿,竟已是四品 ,还比二叔高出一截,难怪二叔对他这般恭敬。生得又如此俊朗,这可真是麻烦啊……”
“紫鹃,你怎么进来了?”
林黛玉正伏案练字,见紫鹃抿嘴偷笑,不由疑惑。
紫鹃道:“是岳将军让我进来的。”
林黛玉抬眸问道:“外头是谁?”
“王家二爷王子腾,带着他家大姑娘王熙凤。”
“王熙凤?”
紫鹃点头道:“正是。她常往荣国府跑,最会哄老太太开心,老太太疼她如亲孙子一般。府里下人都敬着她,可她对咱们这些丫鬟却刻薄得很。”
林黛玉不解:“那她来这儿做什么?”
“王家二爷要给岳将军说亲。方才我没认出她,被她好一顿数落。”
“说亲?”林黛玉与雪雁同时惊呼。
雪雁急忙从榻上跳下来,拽着紫鹃的袖子问:“岳将军答应了?”
林黛玉搁下笔,悄悄走到门边,将门推开一道缝,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。
断断续续的对话中,听出王家人已被赶走,林黛玉这才松了口气。
……
“夏公公,请坐。”
岳山抬手示意,夏守忠便在王子腾方才的位置坐下。
夏守忠啐了一口,道:“王子腾这没脸没皮的,他家那姑娘也配来高攀你?丫头当小子养,大字不识几个,还敢在堂上摆架子。当丫鬟都嫌她丢份儿!”
这番刻薄话逗得岳山发笑。
“哈哈哈,夏公公言重了,好歹是王家的 。不过您连王家 识不识字都清楚,日后我若真要成亲,非得请您保媒不可,准错不了。”
夏守忠也笑了:“岳指挥使说笑了,咱家哪有这本事。”
没了外人,岳山直截了当问道:“殿下既赐武散官衔,又给枢密院职位,是否另有深意?”
夏守忠点头道:“东方先生入中书省,你去枢密院,两府要职便都是殿下心腹,他也能安心些。如今朝局不稳,外敌虎视,还得劳你多费心。”
“多的咱家就不说了。殿下召你入宫,自会与你细说。对了,带上林御史的千金,太子妃想见她。”
恰在此时,侧屋的门轻轻开了。
三个小丫头的脑袋叠在门缝处,正竖着耳朵 。
岳山笑道:“出来吧,夏公公不是外人。”
三人红着脸走出来。
夏守忠打量林黛玉,赞道:“果然标致,难怪太子妃喜欢。”
见林黛玉眉眼间颇有林如海的神韵,夏守忠又道:“林家丫头,可知你父亲当年才学冠绝,本是状元之选,为何只得了探花?”
听闻父亲旧事,林黛玉眸光微动,显出几分好奇。
父亲极少与她谈及过往。
公公且说说,这是为何?
夏守忠侧首瞧了岳山一眼,复又转向林黛玉道:只因你父亲生得太俊,当年那一榜无人能及。殿试时,陛下见了相貌,只得点他作探花。若不然,旁人便无立足之地了。
既是状元之才,又比探花更俊,岂不招人嫉恨?当年你父亲簪花骑马游街,何等风光。街边姑娘们喊哑了嗓子,帕子香囊抛得满天飞,更有晕倒在道旁的。要说求亲的人家,当真能从宫门排到城外。
年幼的林黛玉听得双颊绯红,羞怯垂首,不再言语。
岳山拍腿大笑:竟有这等趣事,我都不曾听他提过。
夏守忠亦笑道:提什么?女儿都这般大了,他还能反悔不成?再说当年贾家一门两府,老辈余威犹在,贾代善老公爷边关新立战功,堪称京城第一豪门,皇亲国戚也要礼让三分。这才有了榜下捉婿,将林大人抢了去。
至于如今的荣宁二府......
夏守忠轻叹一声:罢了,不提也罢。
他抿了口岳山递来的茶,起身整了整衣衫:咱家不便久留,这便回宫复命。对了,还有一事险些忘记,殿下已为你安排了新住处。岳指挥使且收拾收拾,准备迁居吧。
新居?
......
离开岳山小院,王熙凤神色恍惚,目光涣散。
平儿低声道:不想那少年果真是将军,还是正四品官职,比多少人家老爷都显赫。二老爷说得不错,确是一桩好姻缘。
王熙凤强自镇定,嘴硬道:既已如此,说这些有何用?
轿至王府,王熙凤随王子腾再入厅堂。
王子腾夫人刘氏关切道:如何了?
王子腾冷哼一声,径自落座饮茶,并不答话。
刘氏转向王熙凤:这是怎的?
王熙凤道:没成呗,人家瞧不上我。
刘氏又劝王子腾:老爷,不成便不成,何必为难孩子。再不济,还有荣国府的琏哥儿,与凤丫头也是相熟的。
王子腾叹道:如今府上乱作一团,去了岂非添乱?
一旁沉默许久的王子胜忽然开口:二哥此言差矣。眼下正该去荣国府。贾家军中旧部群龙无首,朝廷失了倚仗易生祸端。两位国公难以出山,军中那些关系利益,总得有人接手。
此人非二哥莫属。有大姐在府里,又有老太太中意的凤丫头过去,岂能亏待咱们?二哥借此机会入主军中要职,也未可知。
王子腾沉吟片刻,连连点头:不错,正是此理。
王熙凤正出神发呆,王子腾眉头一皱:走,随我去荣国府。
门房慌忙通传,贾珍仓皇出迎,跪地拭泪。太监展开太子手谕:宁国府贾代化勾结逆党,着削爵夺职,子孙三代不得入仕......望尔等洗心革面。
宣毕,太监道:咱家还要去荣国府宣旨。贾珍闻言暗喜——原来官差是冲着西府去的。
恭送天使后,尤氏战战兢兢询问:老爷可还有转圜余地?贾珍抿茶定神:能免抄家已是殿下开恩。罚银与禁入仕罢了,节俭度日便是。
尤氏微微颔首,“既不许入朝为官,大爷即便中了也不去任职,只潜心修行。蓉儿更不是读书的料。不过若蓉儿日后有了子嗣,倒还能指望科举或从军。”
贾珍闻言击掌道:“正是这个理。想着家中尚有余财,不如盼着子孙重振家声。蓉儿年纪不小了,该寻门好亲事了。”
说到此处,尤氏又露出忧色。
“可如今家中这般境况,哪有好姑娘肯嫁过来?”
贾珍挑眉道:“再落魄的门第也比寻常人家强,求着结亲的多的是。你且瞧着,我定能寻门好姻缘。”
“对了,去探听西府出了何事。”
……
荣庆堂内,
王熙凤守在病榻前照料贾母。
贾赦、贾政与王子腾在外间商议。
“国公爷这事棘手,眼下先让老太太养好身子,咱们几家才有个倚仗。”
王子腾叹道:“府上如今艰难,王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。先前说定琏儿与凤丫头的婚事,也该筹备起来了。”
“王家绝不食言,权当给老太太添些喜气。”
贾赦、贾政听罢面露喜色,连声称好。
贾琏乃贾赦之子,王夫人又是王熙凤姑母,实属亲上加亲。
贾政忙道:“甚好!待老太太病情好转,得了首肯,便遣人下聘。”
贾赦亦道:“有您这句话,贾家必不忘这份情谊。”
王子腾摆手道:“何须见外,谁家没个难处。”
正说着,仆从来报宫中有旨。
三人匆忙迎出,见一宦官领着刑部差役立于院中。
贾赦、贾政怔住,王子腾上前问道:“公公有何要事?”
宦官瞥向二人道:“荣国府两位爷摊上事了——可有人往大同镇递过消息?”
贾赦闻言双腿发软,险些跌倒。康王之事终究败露。
宦官对差役道:“咱家只传殿下口谕。刑部依律拿人吧。”
差役上前锁了贾赦。他面如死灰,浑浑噩噩被押走。
王子腾对贾政低声道:“婚事尚未禀明家兄,容我先往金陵送信……”
……
颠簸马车内,岳山笑望紧攥袖口的黛玉:“太子妃既待你亲厚,怎还这般忐忑?”
林黛玉低垂眼眸,轻声道:毕竟是皇宫重地,心里总归忐忑。更何况太子妃日后便是皇后娘娘,见了怎能不惶恐。
岳山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:太子妃入主东宫以来,独独邀你一人做客,难道还会为难你不成?分明是极喜欢你的。
林黛玉抬起盈盈秋水般的眸子,迟疑道:我实在想不明白,太子妃为何待我这般亲厚,愈想愈觉不安。
见她愁绪愈深,岳山转开话头:不知紫鹃她们可收拾妥当了,今夜我们或许就能搬进新宅。
想到新居,林黛玉眼中泛起期待。
虽对住了半载的小院依依不舍,她仍轻声道:小院虽清净怡人,但岳大哥既已升任四品要职,往后宾客往来,确实需要更宽敞的府邸。
岳山眼中带笑:太子妃为何青睐于你,我不得而知。但你这样聪慧可人,任谁都会喜欢的。
林黛玉轻抿朱唇:岳大哥又取笑我。
马车缓缓停在宣武门前。
岳山先行下车,放好脚踏,掀起车帘轻唤:林妹妹,到了。
林黛玉款款而出,见岳山伸手欲扶,略作迟疑还是将柔荑搭了上去。
值守的秦王府侍卫见状连忙行礼:参见岳指挥使。
岳山待林黛玉站稳方转身回礼:不必多礼。太子妃那边可有人来接引?
侍卫引路道:东宫的宫女已在此等候多时了。
穿过宣武门,便见一列宫女静立墙下。见到二人,为首的宫女领着众人行礼:岳大人,奴婢这就带林姑娘过去了。
岳山颔首:有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