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州城外,黄河堤坝。
经过连番搏命般的填堵,那道溃口终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。
洪水被沙石束缚,水流已不像先前那般汹涌。
然而,新的问题却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溃口实在太大了。
先前的卡车,辆皆是自右岸发起冲锋,将右侧的溃口基本堵住。
但左侧区域,因距离岸边过远,卡车无法直接冲抵,此刻仍有大股洪水不受控制奔涌而出,拖慢了整个合龙进程。
堤坝上,仅剩的最后两辆卡车静静停着。
武卫营都头武进,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精悍汉子,快步走到苏轼面前:
“使君!溃口所剩不多了!让俺带兄弟们再冲一波!把这最后两车料填进去,说不定就能成了!”
苏轼抬头望向远处,却摇了摇头:“不行!武都头,你看清楚了,左侧溃口边缘距岸已超数丈,卡车根本过不去,
强行上前,只会连人带车坠入洪流,徒增伤亡!眼下,只能靠人力,一点点填过去!”
“可是使君!”武进语气急切:“这水势……”
“填!”
苏轼嘶哑着打断他:“一寸寸地填!只要我等不停,总能填过去!快去带领弟兄们帮忙!”
武进咬了咬牙,将不甘压回心底,转身对麾下士兵吼道:
“都听见使君的话了?别愣着!跟老子一起上!肩挑手扛,也得把这口子给他娘的堵上!”
堤坝上下,短暂的停滞后,再次爆发出惊天的嘶吼。
成千上万的民夫、士兵,将一筐筐沙石、一袋袋泥土、疯狂地运向溃口处。
喘息声、洪水咆哮声,交织成一片。
远处,庞松等几位知州也在指挥着所属人手运送物资。
那年轻的知州望着停下的卡车,忍不住低声向庞松问道:
“庞公,为何停了?那铁车不是还有两架吗?一鼓作气填下去岂不就成了?”
旁边一人开口猜测着:“这距离,估计是太远了,那铁车过不去的。”
年轻知州愈发疑惑:“既如此,为何不绕行至对岸,从另一边填堵?”
庞松望着白茫茫的水域,苦笑摇头:“没那么容易的……
这徐州地形老夫熟悉,若要绕至对岸,最近的路也需多行十余里。
且你看这遍地泥沼,那铁车沉重万分,一旦陷在了泥地里,届时一切休矣!”
……
与此同时,汴梁城,天章阁内。
赵祯面前的御案上,已摆上了一册兵部名录,上面有王林、武进等一十三名武卫营将士的姓名、籍贯。
赵祯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名字,指尖在王林的名字上停留片刻,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沉痛。
他心中已定,无论徐州之事结局如何,
这十三人,连同他们的家眷,必须得到朝廷最厚重的抚恤与嘉奖,他们的壮举,当载入史册!
阁内众臣屏息凝神,偶尔偷偷打量一眼皇帝阴沉的脸色,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半点声响。
“陛下!”
忽地,
一名传令太监躬身疾步而入,双手呈上一份奏折,声音急切:“陛下,鄄城八百里加急!”
赵祯的注意力全在光幕和那名录上,闻言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,示意身旁一位大臣上前。
那大臣领命上前,接过奏折,
然而,他只是拆开看了一眼,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
众人察觉有异,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。
那大臣回过神来,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御案前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陛……陛下!出……出大事了!
鄄城急报,三日暴雨,赵……赵王河决口,大水……大水倒灌入黄河了!”
“什么!?”
“赵王河?”
阁内顿时一片哗然!赵王河决口?那可是在徐州的上游。
赵祯猛地站起身,一把夺过奏章,目光飞速扫过上面文字。
当确认无误后,他只觉一股逆血直冲顶门,眼前猛地一黑,险些栽倒。
“陛下!”左右臣子吓得魂飞魄散,连忙上前搀扶。
赵祯用力推开臣子的手,强撑着站稳,目光死死盯向墙壁那副巨幅疆域图。
一名老臣不用他吩咐,立刻踉跄上前,手指颤抖地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:
“陛下!鄄城……就在黄河上游,距徐州不过五百余里!
若是赵王河决口之水汇入黄河,那水量……那洪峰……徐州,徐州危矣!”
无需他再多言,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
众人目光,再次齐刷刷投向了光幕。
……
仿佛是为了印证汴梁皇宫收到的噩耗,徐州城外堤坝上,异变陡生。
“水!水又涨了!”
“快看!那边堤坝怎么也有水漫上来了!?”
惊呼声接连响起。原本已经趋于稳定的水位,此刻竟以惊人的速度再次猛涨。
苏轼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,他心脏猛地一缩,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。
他丢下手中的石块,冲到堤边,只看了一眼那汹涌上涨的河水,便什么都明白了。
“快!快啊!”
苏轼转过身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:“所有人!加快速度!溃口必须抢在下一波洪峰到来之前堵上!快!快!快!”
堤坝上,所有民夫和士兵们也感受到了那灭顶之灾的迫近。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,人们发出嚎叫,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疯狂地搬运、投掷着沙石。
此刻,任谁都看得出来,若是不能在洪水彻底淹没堤坝前堵住溃口,之前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将白费,
而他们,所有人都将被洪浪所吞噬。
苏轼的双手早已磨破,鲜血混着泥水,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,动作甚至比一些年轻民夫还要快。
就在这时,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从身后传来。
以庞松为首的那几位知州,此刻也顾不得仪态,连滚爬爬地冲到了苏轼面前,个个面色惨白,神情惊恐。
“子瞻!子瞻!不能再填了!”
知州庞松一把抓住苏轼的胳膊,声音嘶哑:“是赵王河!定是鄄城那边的赵王河决口了!真正的洪峰马上就要到了!
这溃口抢不住了!快走!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
苏轼回头瞪着他,双目赤红:“赵王河?庞松!你怎知道是赵王河决口!?”
庞松跺脚急道:“老夫几日前路过鄄城,亲眼见那赵王河堤已有裂痕!
当时那县令拍着胸脯保证能守住!如今这水势……除了赵王河决口,还有何可能?!
子瞻!听我一句劝!你已仁至义尽,官家绝不会怪罪于你!徐州保不住了!快随我等走吧!”
旁边几位知州也纷纷围上来劝阻:“是啊苏大人!留得青山在啊!”
“子瞻!再不走来不及了!”
苏轼目光扫过这些同僚,又望向身后那些仍在拼命的军民,眼中闪过决绝:
“今日我苏轼若退,徐州城内外的数万百姓何以自处?
我身为徐州守臣,城在人在,城亡人亡!尔等若惜命,自可离去,苏某,今日必须把溃口堵住!”
说完,他直接转过身去,再次扑向了那堆沙石袋。
“庞大人!怎么办?”众人目光焦急,望向了庞松。
庞松看着苏轼背影,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,最终一咬牙:
“不能让他死在这里!若是苏子瞻殉城,你我即使侥幸逃生,也难逃朝廷重责!官家不会放过我等的!动手!”
随着他一声令下,几名知州也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地架住了苏轼。
“你们干什么!放开我!庞松!尔敢!”
苏轼又惊又怒,奋力挣扎,但他早已筋疲力尽,怎敌得过众人的钳制,
整个人被架着连连后退,离堤坝前线越来越远。
场面顿时一片混乱,周围的民夫和士兵都愣在原地,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忽地,
就在这瞬间,后方一个士兵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,压过了所有嘈杂:
“车!车来了!!!闪开啊!!!”
众人循声望去,
只见堤坝前方的两架卡车不知何时已开到了后方,
此刻,正咆哮着向前冲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