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浑浑噩噩地登上马车,甚至忘了该如何行礼。
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满脑子都是皇后那张温婉又狠毒的脸,和李忠最后那句贴着耳朵的耳语。
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。
回到静心殿时,萧炎正坐在那张矮几旁,手里把玩着那个空了的紫檀木盒。
抬眼看见薛莹莹进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,抿了抿唇,“过来。”
薛莹莹乖乖的站在她面前,摊开了掌心,那只用锦帕包裹的镯子,静静地躺在她手里。
萧炎瞥了一眼,“她给的?”
薛莹莹点了点头,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。
萧炎嗤笑一声,“怕成这样?”
她不过是一个孤儿,如今敌人在明她在暗,更何况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,叫她如何不忌惮?
薛莹莹垂眸,“皇后说,这镯子,与我母亲手上的是一对。”
萧炎将那镯子在指间转了转,又随手丢回了桌上,“你觉得她是要用这只镯子指认你的身份,杀之后快?”
薛莹莹猛地抬头看他。
“她若真想杀你,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。”
萧炎给自己倒了杯茶,慢悠悠地开口。
“她给你这个,不过是敲山震虎。一则,是告诉你,她知道了你的存在,让你安分些;二则,也是在试探本殿的态度。”
“她现在还摸不清你的底细,更不确定你对本殿有多重要。所以,她不敢轻易动你。”
他放下茶杯,“一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,还不值得她亲自费神。”
是啊,在皇后眼中,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贱民,即便与薛家有些牵扯,也翻不起什么风浪。
今日的赏赐与警告,更像是随意敲打。
萧炎忽然转换了话题,“薛凛醒了。”
薛莹莹一怔。
“太医说,急火攻心,吐了口瘀血出来,反倒没什么大碍了。”他站起身,理了理衣袖,“你这个外甥女,理应去探望探望。”
薛莹莹垂下眼帘。
的确,有些事,她必须当面问清楚。
萧炎命陈风跟在她左右,目送她上了马车。
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,陈风率先跳下马车,亮了亮东宫的腰牌。
无人敢拦。
薛凛的卧房外,站着好几位府里的主事,见到她来,个个神色各异。
陈风站在她身侧,人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大神。
管家硬着头皮上前,躬身行礼,“国公爷在里面等您。”
薛莹莹点了点头,推门而入。
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,薛凛半靠在床头。
短短几天,他像是老了十岁。
听到动静,他缓缓抬起头,薛莹莹的那一刻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“你……你来了……”
薛莹莹走到床边,张了张嘴,“舅舅。”
薛凛老泪纵横,“是舅舅混账!对不起你娘,也对不起你……”
一个征战沙场,杀伐决断的大将军,此刻哭得像个孩子。
薛莹莹垂着眼眸,从袖中取出了那只翠绿的玉镯,轻轻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。
“皇后娘娘,已经知道我了。”
哭声戛然而止。
薛凛的瞳孔猛地一缩,他死死地盯着那只玉镯。
“她……她召你入宫了?”
“是。”
“她都说了什么?她有没有为难你?”
薛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。
“她赏了我东西,还说……这镯子,与我母亲手上的是一对。”
“这个毒妇!”薛凛气得浑身发抖,胸口剧烈起伏,“她这是在警告你!也是在警告我!”
他颓然地松开手,长长地叹了口气,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力。
“莹莹,这件事,若是威胁到你的性命,舅舅就算是豁出这条老命,也定会护你周全!”
“只是……只是如今身在朝局,许多事都身不由己……”
他看着她,眼中满是哀求,
“你听舅舅一句劝,万不可步你母亲的后尘,千万……千万不要踏足后宫!”
后宫。
薛莹莹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,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萧炎的脸。
她一个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孤女,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后。
他们之间,隔着的,何止是云泥之别。
只怕是根本没有以后吧。
她轻轻点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“我明白。”
薛凛见她答应,像是松了口气,他挣扎着从枕下摸索了半天,掏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铁牌,塞进了薛莹莹的手里。
那铁牌入手冰凉,一面刻着狼头,一面刻着一个凛字。
“这是我府内的令牌,见此牌如见我本人。”
薛凛握紧她的手,一字一顿,“莹莹,无论何时,无论何地,三千镇北军,可以为你踏平一切!”
马车驶离镇国公府,薛莹莹摊开手掌,那块刻着狼头的铁牌沉甸甸的,硌着她的掌心。
三千镇北军。
这是薛凛用半生戎马换来的兵权,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如今,却被他轻而易举地交到了自己手上。
马车在东宫门口停下,陈风引着她,一路回了静心殿。
殿门推开,萧炎依旧坐在原处,仿佛从未离开过。
他面前的矮几上,那只皇后赏赐的玉镯,和那封从薛家祠堂取来的血书木盒,并排摆放着。
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。
“回来了。”
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。
薛莹莹走到他面前,没有说话,只是将那块铁牌,轻轻放在了矮几上。
萧炎的动作停住了。
他看着那块熟悉的狼头令牌,脸上那惯有的散漫笑意。
“他给你的?”
“是。”
“镇北军的虎符,他倒是真舍得。”
薛莹莹垂眸看向那令牌,缓缓开口,“我想跟你做个买卖。”
她手里握着的,是苏家满门的血海深仇,是她母亲含冤而死的真相。
她身后站着的,是一个悔不当初,愿意倾尽所有来弥补的国公舅舅。
她已经一无所有,又何惧再失去什么。
萧炎挑了挑眉,似乎来了兴趣,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殿下助我为苏家翻案,为我母亲正名,扳倒李家。”
薛莹莹向前一步,垂眸看着桌上的三样东西。
“这封血书,是扳倒皇后的利刃。”
她的手指,最后落在了那块冰凉的铁牌上。
“而这三千镇北军,可以成为殿下手中,最锋利的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