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延平”开国的诏书墨迹未干,赤崁城头那面狰狞的黑龙赤旗在咸腥海风中猎猎狂舞,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怒龙。忠烈祠内的香火尚未散尽,空气中残留着悲怆与决绝的气息。朱慈兴的目光,如同淬火的利刃,穿透承天府大殿的雕花窗棂,死死钉在南方那片正被血火浸染的海图之上。马六甲的烽烟,荷兰与英夷的联合舰队,郑鸿逵与王秀奇背水一战的“血战檄文”…这一切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新生东宁的心脏上。
“王弟,”朱慈兴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沉重,他看向斜倚在软榻上、面色蜡黄如金纸的郑成功,那件素白中衣衬得他愈发形销骨立,“马六甲告急,鸿逵叔父与秀奇将军孤悬敌后,此乃我东宁存亡之战。南洋之钥,不容有失!”
郑成功剧烈地咳嗽起来,素帕捂嘴,再摊开时,刺目的鲜红如同雪地红梅。他喘息着,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,深陷的眼窝中,那抹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:“陛下…咳咳…臣这副残躯,尚可一用!南洋…乃我东宁命脉所系,岂容红毛英夷染指?臣…愿为先锋!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出,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朱慈兴心中一痛,但看到郑成功眼中那不屈的战魂,他明白,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对这位国姓爷最大的侮辱。“好!”朱慈兴猛地起身,赤龙纹袍袖无风自动,“孤王御驾亲征!倾东宁之力,与红毛英夷…决一死战!”
整个东宁如同一架被逼到极限的战争机器,爆发出最后的、歇斯底里的力量。所有能浮在水面的船只——伤痕累累的主力战船、武装商船、甚至大型渔船,都被紧急征调。军器局昼夜不息,将最后储备的火药、铅弹、修复的刀枪铠甲装上船。兵员更是捉襟见肘,赤崁、安平乃至各屯垦营的留守青壮几乎被抽调一空,甚至许多番社的战士也自愿加入。这支仓促拼凑的舰队,船型混杂,人员疲惫,却弥漫着一股悲壮与复仇交织的肃杀之气。
旗舰“镇海号”(原郑成功座舰,更大更坚固)的舰桥上,朱慈兴按剑而立。海风卷起他赤色的龙纹斗篷,猎猎作响。他身后,是同样披甲、被两名亲兵搀扶着勉强站立的郑成功。两人目光交汇,无需言语,一切尽在不言中——此去,不胜则亡!
“升龙旗!起锚!目标——马六甲!”朱慈兴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,压过喧嚣的海风。
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!”
苍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长空。庞大的、如同钢铁与风帆组成的混合舰队,在“镇海号”的引领下,如同离弦之箭,劈开南中国海深蓝色的波涛,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正酝酿着更大风暴的海域。船帆鼓胀如云,船首劈开白浪,黑龙赤旗在每一艘船的桅顶烈烈招展,如同燎原的黑色火焰。
***
马六甲海峡,硝烟未散,血腥犹存。
郑鸿逵站在棱堡最高处,海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须发,也带来了南方海平线上那片不祥的、越来越清晰的帆影。荷兰与英国的联合舰队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,正全速逼近。三十余艘荷兰盖伦战舰,船体厚重,炮窗密布,如同移动的海上堡垒。十余艘悬挂着圣乔治旗的英国快速战列舰,则更加灵活修长,炮火犀利。这支庞大的舰队,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修复得如何?”郑鸿逵声音嘶哑,问身边的王秀奇。短短几日,这位悍将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,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
王秀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硝烟混合的污渍,指着下方:“大帅,弟兄们豁出命了!棱堡主炮台修复了七成,被炸塌的缺口用沙袋和拆毁的房屋木料堵上了,虽然不结实,但也能挡一阵!水门用沉船和铁链封死,荷兰人留下的岸防炮能用的都架上了城头!就是…就是弹药,尤其是重炮用的开花弹,所剩无几了!”他语气沉重。
“省着用!每一发炮弹,都要咬下红毛夷一块肉!”郑鸿逵眼中寒光闪烁,“陈阿龙那边呢?”
“陈甲必丹联络的马来义军和华人青壮都上了城,人手暂时够用。就是…就是粮食…”王秀奇欲言又止。永历蒙尘的消息如同瘟疫,让原本振奋的士气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,城内弥漫着压抑的悲愤和隐隐的不安。
郑鸿逵沉默地点点头。他何尝不知?但他不能表露分毫。他深吸一口气,目光扫过城墙上那些疲惫却依然紧握武器、死死盯着南方海面的东宁士兵、番社藤甲兵、马来义士和华人青壮,猛地拔高声音,如同洪钟般响彻城头:
“弟兄们!都看到了吗?红毛英夷,以为我们刚打完马六甲,死了皇帝,人心惶惶,就想来捡便宜!想趁火打劫,夺回这座城!想把我们赶下海喂鱼!”
他猛地抽出佩剑,剑锋直指那越来越近的联合舰队,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一往无前的决绝:“告诉他们!做梦!东宁的旗,插在这里,就绝不会再倒下!陛下(指朱慈兴)的援军已在路上!国姓爷亲征!今日之战,不为别的,就为告诉这些红毛鬼、英吉利夷——”
“这南洋的天!变——了——!”
“我东宁儿郎,血未流干,死不休战!人在!城在!旗在!杀——!!!”
“杀——!!!”
“杀——!!!”
“杀——!!!”
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点燃了城头!悲愤、压抑、恐惧,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冲天的战意和与城共存亡的决绝!
几乎在怒吼声落下的同时,南方海天线上,联合舰队最前方的几艘英国快速战列舰率先开火!刺眼的炮口焰如同地狱之花绽放!隆隆的炮声如同闷雷滚过海面!
海战!城防战!同时爆发!
### 二、海峡喋血
炮火,瞬间将马六甲城内外变成了沸腾的熔炉!
海面上:
英国战列舰凭借其优越的航速和射程,率先抢占“t”字头有利阵位,侧舷炮火如同金属风暴,猛烈轰击着试图依托海岸线布防的东宁残余战舰(由副将周全斌指挥)。炮弹呼啸着撕裂空气,狠狠砸在明军战船的甲板、船舷、桅杆上!木屑纷飞,烈焰腾起!一艘明军福船被链弹(两颗炮弹用铁链连接)扫中主桅,粗壮的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,带着巨大的船帆轰然倒塌,将甲板上的士兵砸成肉泥!另一艘广船被多发实心弹击中水线,海水疯狂涌入,船体迅速倾斜下沉!
“顶住!开炮还击!靠近了打!贴上去!”周全斌在旗舰“怒涛号”上嘶声力竭地吼着,他的船也被数发炮弹击中,剧烈摇晃。残存的东宁水师如同受伤的狼群,在绝对劣势下,爆发出惊人的韧性,顶着猛烈的炮火,拼命调整航向,试图拉近距离,用船首炮和火铳弓箭进行反击,甚至准备接舷肉搏!
荷兰战舰则趁机压上,厚实的船体如同移动的城墙,侧舷密集的炮窗喷射出更加猛烈的火力,配合英舰,形成交叉火力网,意图彻底摧毁东宁的海上力量,为陆军登陆扫清障碍。
城墙上:
棱堡炮台和临时架设的岸防炮发出了怒吼!炮弹呼啸着砸向海面上逼近的敌舰,激起冲天的水柱,偶尔命中敌舰船体,也能引起一阵混乱和火光。但敌舰火力太猛,压制得城头炮火难以持续。
更致命的是,联合舰队分出部分火力,开始猛烈轰击马六甲城的海防城墙和港口设施!巨大的实心炮弹、破坏力惊人的开花弹(内装火药铁片),如同冰雹般砸向棱堡、城墙垛口、以及城内靠近港区的建筑!
“轰隆——!”
一声震天巨响!一段刚刚用沙袋和木料勉强堵住的城墙缺口,被一枚重型开花弹直接命中!剧烈的爆炸瞬间将那段城墙撕开一个更大的豁口!砖石、木料、沙袋以及数十名守军被炸得粉碎,血肉横飞!浓烟和火焰冲天而起!
“堵住缺口!快!”王秀奇目眦欲裂,亲自带着预备队扑了上去!番社藤甲兵顶着横飞的弹片和碎石,将沉重的沙袋、门板甚至尸体疯狂地堆向那个致命的豁口!城下的荷兰登陆艇,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加速向这个新打开的缺口冲来!
“火油罐!滚木礌石!给我砸!”郑鸿逵在棱堡指挥所,声音都喊哑了。滚烫的火油从城头泼下,点燃了靠近的登陆艇,惨叫声不绝于耳。巨大的滚石砸下,将小艇连人带船砸入海底。但敌舰的炮火支援太猛,压制得城头守军抬不起头,登陆的清军(此处指荷兰陆战队)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向缺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