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玉牌紧贴着朱慈兴的胸口,那“大明”二字仿佛烙铁,灼烧着他的皮肤,也灼烧着他紧绷的神经。寝殿内死寂一片,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,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。郑芝龙幕僚那贪婪而兴奋的眼神,如同跗骨之蛆,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。饵,已经撒下。南洋贸易专营权的诱惑,加上那半块指向“永历”的玉牌谜团,足以让郑芝龙和郑成功这对貌合神离的父子,心中那根名为猜忌和野心的弦,绷紧到极致。
“该点火了。”朱慈兴在黑暗中无声低语,眼神锐利如刀,哪里还有半分病态。
翌日清晨,负责煎药的太监小顺子(朱慈兴已暗自记下这个名字)如常端着药碗进来。他的动作依旧恭谨,眼神却比昨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探究。朱慈兴心中冷笑,面上却虚弱地呻吟一声,勉强撑起半个身子。
“小顺子……”他声音嘶哑,气若游丝,仿佛随时会断气,“朕……昨夜……又魇着了……”
小顺子连忙放下药碗,凑近一步,脸上堆满关切:“陛下保重龙体!魇着了什么?可要奴才去请太医?”
朱慈兴摆摆手,眼神涣散地望着帐顶,嘴唇哆嗦着,断断续续地低语,声音轻得如同梦呓,却又清晰地传入小顺子耳中:
“……血……好多血……洪承畴……那张脸……好狰狞……西门……子时……烟花……红的……绿的……好亮……人头……在飞……闽粤王……金印……好重……压得朕……喘不过气……”
他一边说着,身体还配合地微微颤抖,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被褥,指节泛白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完全是一副被噩梦深深折磨、惊魂未定的模样。
小顺子听得瞳孔骤然收缩!洪承畴!西门!子时!烟花!人头!闽粤王!这些关键词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!这……这不正是林清越大人告密的全部内容吗?皇帝在梦魇中竟然一字不差地呓语了出来!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连忙安慰道:“陛下!陛下莫惊!是梦!都是噩梦!有太师和国姓爷在,清虏不敢来的!”
朱慈兴仿佛没听见他的安慰,依旧沉浸在“恐惧”中,喃喃自语:“……玉牌……碎了……永历……在哪……南洋……金子……香料……好大的船……红毛鬼……在笑……” 他语无伦次,将玉牌、永历、南洋贸易,甚至荷兰人(红毛鬼)都混杂在一起,更显得精神恍惚,神志不清。
“陛下安心!奴才这就去禀报太师,加强戒备!您先用药!”小顺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,匆匆服侍朱慈兴喝了两口药,便借口去禀报太师,几乎是飞奔着退出了寝殿。
朱慈兴看着他消失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鱼饵之后,是更香甜的诱饵,林清越这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,闻到血腥味,该出洞了。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以惊人的速度,通过小顺子这条隐秘的渠道,传到了林清越耳中。
“什么?!皇帝在梦魇中呓语,说出了全部计划?!”林清越藏身在一处偏僻民居内,脸色瞬间变得铁青。他猛地站起,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。“该死!这个昏君!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洪承畴、西门、子时、烟花、人头!一个字都没漏!若被郑芝龙或郑成功的人听到……”
他不敢想下去。郑芝龙老奸巨猾,一旦得知计划泄露,必然提前发动或改变策略,甚至可能反手清洗掉他们这些知情者!而郑成功……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疯子,若让他知道父亲要献城弑君换王位,后果不堪设想!他的整个布局——挑起郑氏内斗,引荷兰人介入,操控新朝贸易——将瞬间崩盘!
“不能等三天后了!”林清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,“必须提前引爆!让郑成功‘意外’拿到铁证,逼他在郑芝龙动手前,就不得不反!”
他立刻召集心腹死士,下达了冷酷的命令:“目标:郑芝龙派往清营的密使!地点:鼓浪屿西侧水道,靠近‘鬼见愁’礁群!时间:今日黄昏!务必‘截获’密使,拿到通敌‘铁证’,然后……”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,“尸体和‘证据’,给我丢在郑成功今晚必定巡查的‘望海崖’下!要让他的人‘恰好’发现!”
“大人,郑成功会信吗?”一个心腹迟疑道。
“由不得他不信!”林清越冷笑,“我会准备一份‘足够真实’的证据!盖有郑芝龙私印的‘投诚信’,详细写明献城弑君、换取闽粤王的条件!再‘缴获’几封洪承畴的‘回信’!郑成功恨清虏入骨,更恨汉奸!看到这个,加上皇帝之前的‘呓语’印证,他就算有万分之一怀疑是他爹,也会被怒火烧成灰烬!记住,行动要快,要狠,不留活口!做完立刻撤,别留下我们任何痕迹!让郑成功以为这是清廷或者……郑芝龙内部反水的人干的!”
夕阳如血,染红了鼓浪屿西侧波涛汹涌的海面。“鬼见愁”礁群犬牙交错,暗流涌动。一艘不起眼的小型快船,正借着暮色的掩护,悄悄驶离厦门岛,朝着对岸大陆的方向疾驰。船上,正是郑芝龙的心腹密使,怀揣着那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密约。
突然,三艘速度更快、体型更窄长的舢板如同幽灵般从礁石缝隙中冲出!船上人影矫健,无声地抛出钩索,瞬间勾住了快船船舷!
“什么人?!”密使和几名护卫大惊失色,拔刀厉喝。
回答他们的是一阵密集的弩箭!噗噗噗!护卫们猝不及防,纷纷中箭倒地!密使肩膀也被射中,痛哼一声。袭击者如同猿猴般攀上快船,刀光闪烁,仅存的抵抗瞬间瓦解。密使被死死按在甲板上,眼中充满了惊骇。
一个蒙面首领(林清越的心腹)蹲下身,用匕首抵住密使的喉咙,声音冰冷:“东西呢?交出来!饶你不死!”
密使咬牙,还想顽抗。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大腿!“啊——!”凄厉的惨叫在海风中显得格外瘆人。
“最后一次!”蒙面首领的匕首移到了他的眼睛上方。
死亡的恐惧彻底击垮了密使。“在……在我怀里……夹层……”他颤抖着说。
首领迅速从他怀中搜出一个油布包裹,打开一看,里面果然是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,封皮上写着“洪经略亲启”。他冷笑一声,将其揣入怀中。同时,又从自己怀里掏出另一份早已伪造好的、字迹模仿郑芝龙、盖着几乎能以假乱真私印的“投诚信”,以及几封伪造的洪承畴“回信”,粗暴地塞进密使怀里。
“送他上路。处理干净!”首领冷酷下令。
寒光一闪!密使喉头喷出鲜血,眼睛瞪得滚圆,充满了不甘和恐惧。尸体被迅速抛入海中,快船也被凿沉。袭击者的舢板如同来时一般迅捷,消失在茫茫暮色与礁石群中,只留下几片漂浮的木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几乎就在袭击发生的同时,厦门岛最高处的“望海崖”上,郑成功正迎着凛冽的海风,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,眺望着对岸那片沦陷的土地。他腰间雁翎刀的刀鞘,无意识地在岩石上摩擦着,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,如同他内心翻腾的怒火和压抑。父亲书房里的那几箱贿赂金珠、迁都台湾的私语、对皇帝寝宫异动的敷衍……还有皇帝那病弱呕血的身影和那句“愿听太师安排”……这一切都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