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耳门海战的硝烟尚未散尽,那滚滚浓烟仍在赤崁城头缭绕,久久不散。海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盐腥味道,如泣如诉地在城头呜咽,似乎在诉说着这场海战的惨烈和悲壮。
就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氛围中,一道紧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如同一支淬毒的匕首,刺破了东宁刚刚诞生的平静。这道密报来自遥远的西南,上面沾染着红土与硝烟的痕迹,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。
密报的内容更是令人震惊,它竟然是永历帝的亲笔手书!那字迹潦草而颤抖,力透纸背,仿佛能让人感受到昆明行宫中弥漫的绝望气息。
> “……定国血战,阵斩清酋尼堪于衡州城下!此乃不世之功也!然孙逆(孙可望)跋扈,挟持朝廷,隔绝内外,滇黔之地,几为其私产!今清虏震怒,集重兵于湖广,其势汹汹,如狼似虎,直逼滇云!定国虽勇,然独木难支,朕与太子,犹如风中残烛,危如累卵!……慈兴吾侄,你我血脉相连,社稷同系!望你速发舟师劲旅,溯西江而上,入滇勤王!若能挽狂澜于既倒,复神器于旧都,则社稷幸甚,万民幸甚!切切!永历七年腊月 朱由榔手书”
这封密报的字里行间,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绝望感。朱由榔的笔迹虽然有些颤抖,但依然能够感受到他对局势的深深忧虑。而随密报附上的那半幅撕裂的杏黄色龙旗残角,更是让人触目惊心。
那龙旗残角上,用早已氧化发黑的血,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字——“速救”!这两个字仿佛是李定国亲卫们用最后的力气和生命写成的,每一笔都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求救的渴望。那发黑的血迹,似乎在诉说着他们突围时的惨烈与艰难。
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承天府炸响,令人震惊不已。
“阵斩尼堪?!”兵部尚书洪旭听到这个消息后,像触电一样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他那张苍老的面庞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涨得通红,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。他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地喊道:“李晋王竟然如此神威!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绝佳机会啊!陛下,我们应当立刻派遣大军西进,与晋王的军队会合,共同光复两广地区,然后长驱直入,直捣湖湘!只要我们齐心协力,必定能够重振大明的雄风,实现中兴之业!”
主战派的将领们被洪旭的话语所鼓舞,情绪异常激昂,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的龙旗重新飘扬在南京城的上空,心中充满了期待和信心。
然而,就在一片喧嚣声中,户部侍郎陈永华的声音却如同一股寒流,冷酷而无情地刺破了这热烈的氛围。他面无表情地指着摊开的东宁舆图,缓缓说道:“勤王?拿什么去勤王?鹿耳门一战,我们的水师损失惨重,将近一半的兵力都折损了!战船被焚毁和沉没的多达三十余艘,急需修复!而且,将士们的伤亡也超过了两千人,元气大伤,至今尚未恢复!至于粮秣储备,更是令人堪忧,仅仅只够本岛的军民维持半年而已!”此时此刻,要远征数千里之外,不仅要跨越清虏的水陆封锁线,还要深入到孙可望与清军激烈厮杀的泥潭之中?这究竟是去勤王呢,还是去送死呢?!他的目光如炬,扫视过主战派的众人,似乎想要看穿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。
“更不用说,李定国虽然勇猛无比,但是孙可望却对他猜忌重重,处处掣肘,永历朝廷自身都已经难保了!我们倾巢而出,如果遭遇不测,那么东宁的根基又将置于何地呢?这数万的军民,还有这刚刚开辟出来的基业,岂不是会在瞬间化为齑粉!”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局势的深深担忧和对主战派决策的质疑。
“陈大人,您这番话可就不对了!”这时,一位年轻的御史突然站了出来,梗着脖子,毫不示弱地反驳道,“血脉大义,怎么能够坐视不管呢?永历陛下可是正统所在啊!如果我们不去救援,那天下的忠义之士都会感到心寒的!东宁又凭什么来立国呢?这岂不是等同于自绝于大明吗?”
“血脉?”一直沉默不语的郑成功,突然间开口了,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和虚弱,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。然而,这声音却带着一种能够洞穿人心的力量,让人不禁为之一震。
郑成功裹着厚厚的裘衣,斜靠在软榻上,他的身体看起来异常的消瘦和虚弱。蜡黄的脸上,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层病态的潮红,与他那苍白的嘴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他的咳嗽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着,每一声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一方素帕捂住了他的口,当他再拿开时,帕心赫然出现了一团刺目的鲜红,那是他咳出的鲜血。
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死寂,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,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音。
“陛下,”郑成功喘息着,他的目光灼灼地看向御座上的朱慈兴,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恳切。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但咳嗽却不断地打断他的话语。
“咳咳……臣……命不久矣……有些话,不得不言!”郑成功艰难地说道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道:“永历……永历陛下,是君父啊!”!血脉相连,此乃人伦大义!然…然东宁,非仅大明一隅!它是万千抛却故土、跨海而来的遗民骸骨所铸!是汉番百姓,筚路蓝缕,垦荒屯田,血战红毛倭寇,方才挣下的一方活命之地!它…咳咳…它是活生生的!是无数颗心托付于陛下的…新国!”
朱慈兴听着郑成功的话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望着郑成功那虚弱却坚定的模样,又看了看殿中众人各异的神情,陷入了沉思。此时,殿外狂风呼啸,似在催促着他做出抉择。
“陛下,”洪旭深吸一口气,再次开口说道,“虽然勤王之路困难重重,但这毕竟是大义之举,关乎国家存亡,万万不可犹豫不决啊!”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,显得格外凝重。
陈永华见状,连忙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陛下,东宁之地刚刚稳定,根基尚浅,此时贸然出兵,实在是一招险棋啊!稍有不慎,恐怕会给东宁带来灭顶之灾。还望陛下三思!”
朱慈兴缓缓站起身来,他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高大。他的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洪旭和陈永华身上,缓缓说道:“勤王之事,乃是朕义不容辞之责,朕又岂能坐视不管?然而,东宁的现状也确实令人担忧,若不妥善处理,恐怕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他的声音虽然不大,但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决心。众人皆沉默不语,等待着朱慈兴的决定。
朱慈兴稍稍停顿了一下,接着说道:“朕决定,先派遣使者前往西南,探明那里的局势。同时,全力整顿水师,筹备足够的粮草。若局势允许,再发兵勤王,如此方可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众人听后,纷纷跪地领命,表示愿意遵从陛下的旨意。郑成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,他的咳嗽声似乎也变得轻了一些。
承天府内,一场新的谋划就此展开。众人各司其职,忙碌而有序。而大明的命运,也将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,等待着新的转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