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危险却悄然降临。由于江水湍急,就像一条愤怒的巨龙,奔腾呼啸,水花四溅。我一个不小心,脚下一滑,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,朝着江水边缘滑去。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底的深渊,恐惧瞬间笼罩了我的心头,耳边只听到江水的咆哮声,眼前一片模糊。
幸亏二哥眼疾手快,他像一道闪电,迅速地伸出手,一把将我拉了回来。我瘫坐在地上,心还在不停地狂跳,冷汗湿透了衣衫,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,心中充满了后怕和对二哥的感激。
此事本来是我们兄弟们之间的秘密,我们打算永远把它埋藏在心底。谁曾想,当晚回到家,迎接我们的却是一场严厉的惩罚。我们不但被罚站,还被父亲用竹条狠狠地抽了一顿。疼痛顺着皮肤蔓延到全身,每一下抽打都让我疼得龇牙咧嘴,但更让我们困惑的是,父母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?
就在我们满心疑惑的时候,父亲道出了实情。原来,我的残疾特征太过明显,父亲的一位同事在江边认出了我,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。那一刻,我们才恍然大悟,心中既感到羞愧,又对父亲的细心和关爱有了更深的理解。父亲的严厉惩罚,饱含着他对我们深深的担忧和关爱,我们明白,他是害怕我们再遇到这样的危险。
终于,小学毕业了。我紧紧攥着那张小学毕业证书,仿佛攥住了整个童年的回忆,脚步匆匆却又带着几分忐忑地回到了家里。毕业证书上的每一个字,都承载着我六年的学习时光,那些欢笑与泪水,那些成长与收获,都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。
恰在这时,命运似乎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希望之门——一家军医来到安庆,开展小儿麻痹后遗症羊肠线埋血位康复疗法。
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,眼中瞬间绽放出光芒,那光芒里满是期待与欣喜,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,如获至宝一般。
回家后,她没有丝毫犹豫,当即决定带我去做手术。母亲的眼神坚定而又温柔,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,仿佛在给我力量,让我感受到了她对我满满的爱和对未来的期望。我知道,这或许是改变我命运的一次机会,心中既充满了期待,又有一丝紧张,但我相信,在母亲的陪伴下,我一定能够勇敢地面对一切。
所谓的埋线,可不是真的在人体里埋进去一根普通的“线”。它是一种独特的治疗方法,医生会把一小段“可吸收、可软化、可液化”的生物材料,小心翼翼地放进穴位深处来治疗疾病。这个线并不会露出体表,而是在皮肤表面切开一个极其微小的口子,然后将线埋进去。由于伤口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,埋线后除了患处会有一点轻微的胀感外,根本不会影响日常活动。
这种方式,起源于50、60年代。据说,它最早应用于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治疗。小儿麻痹症是一种极为棘手的神经损害性疾病,针灸治疗虽然有一定的效果,但这个病需要成年累月、不间断地治疗。天天扎针灸,对患者来说,身体上要承受反复的刺痛;对医生而言,也是一项繁重且耗时的任务。后来,那些“聪明的医生”突发奇想,把可以自然吸收的医用缝合线,也就是羊肠线,放置入穴位。这就像在身体里放置了一根不需取出的针灸针,这根“针”可以持续不断地刺激穴位。病人只需每隔一个月到医院埋线一次,疗效近似于每日针灸,大大减轻了患者和医生的负担。
由于穴位埋线非常方便,其治疗的病种很快就像滚雪球一样扩大。像哮喘、慢性胃炎、癫痫、腰腿痛等疾病,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治疗。
站在医院走廊里,我的心情格外复杂。看着许多同类型患儿那奇形怪状的畸形手脚,以及他们走路时各异的残疾惨状,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戚。那些扭曲的肢体,仿佛是命运无情刻下的伤痕,让人不忍直视。
此刻,轮到我了。我穿着蓝白条纹的小病号服,早已被汗水浸透,深色的汗渍如同云朵般在衣服上晕染开来。领口处还留着昨夜母亲用蒲扇为我扇风时留下的褶皱,那褶皱里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手上的温度和关切。
母亲静静地站在我身旁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铝制饭盒,里面装着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煮鸡蛋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褪色的蓝布头巾,这是她唯一一件体面的头饰,边角早已磨得发白,却始终被她洗得纤尘不染,仿佛那是她对生活最后的倔强。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着,穿堂风偶尔掠过,掀起她鬓角几缕灰白的发丝,那发丝在风中轻轻颤动,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。
“躺上去吧。”穿白大褂的部队巡诊军医掀开手术帘,里面的铁架台在冷光下闪闪发亮。酒精灯的火焰在器械盘上欢快跳跃,将不锈钢的镊子、剪刀映照得雪亮,仿佛是一群等待出征的战士。
我缓缓地躺在手术台上,目光不由自主地数着天花板上龟裂的纹路。那些细小的裂缝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,蜿蜒着消失在阴影深处,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医院经历的无数故事。
就在这时,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裹住了我的指尖,是母亲。她的手掌粗糙而干燥,无名指上的铜顶针箍硌得我生疼。这顶针是今早她替邻居缝补被褥时戴上的,此刻还残留着棉线的碎屑,那是她勤劳的见证。
羊肠线刺入右腿皮肤的瞬间,尖锐的刺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,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。我听见母亲倒抽了一口冷气,那声音里满是心疼和紧张。那根细如发丝的线在皮下游走,像一条冰凉的小蛇缓缓钻进骨缝,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。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裹挟着窗外震耳欲聋的蝉鸣涌入鼻腔,刺得眼眶发酸。蝉鸣突然拔高,仿佛要穿透薄薄的玻璃,与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,在我的耳膜上凿出细密的孔洞,让我的脑袋也跟着嗡嗡作响。
“别看,疼就咬妈妈的手。”母亲的声音微微颤抖,却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,仿佛这样就能给我力量。我转头看向她,只见她脖颈上青筋暴起,如同老树根般盘踞在蜡黄的皮肤上。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在日光灯下闪烁着晶莹的光,那是她内心焦虑的外在表现。
“当年王婶家二小子……”母亲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仿佛飘在消毒水雾中,“在医院埋了羊肠线,现在能跑能跳。”她用袖口轻轻擦去我额头的汗水,布料摩擦的沙沙声,让我想起昨夜那熟悉的响动。
昨夜,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,我看见她跪在樟木箱前,小心翼翼地把一叠毛票按面值大小码齐,硬币在搪瓷缸里叮当作响。那里面是她攒了半年从牙缝里省下的粮票,每一分每一毫都凝聚着她的心血,那是她为了给我治病而付出的艰辛努力。
手术进行到一半时,窗外突然下起了太阳雨。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,仿佛无数只小手在急切地敲打,像是在为我的手术加油鼓劲,又像是在诉说着命运的不公。医生的手沉稳而有力,羊肠线在皮下穿梭,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线。我盯着那道红线,恍惚间觉得它像一条蜿蜒的河,将我的过去和未来无情地分割开来。过去,我被疾病束缚,行动不便;未来,却充满了未知和希望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