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利的庆典狂欢尚未完全平息,但权力的核心已开始冷静地盘算战后格局。作为新晋元帅、“焚城”计划的执行者、以及(极少数人知道的)巧妙将乌萨斯拉入战局的“操作者”,我收到了大量或真诚或虚伪的祝贺,也接到了无数试探性的邀请。
其中一份邀请函最为特殊。它由乌萨斯大使亲自递交,信封是厚重的黑色羊皮纸,封口处压印着科西切公爵个人的纹章——一只凝视着缠绕荆棘的乌萨斯冰原熊的独眼。措辞极其正式且礼貌,邀请我前往他在帝都暂居的府邸“品尝来自乌萨斯雪原的珍稀红茶”,并“就共同关心的未来局势进行非正式交流”。
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那场“误击”事件,没有提到赫拉格(我后来得知他成功返回乌萨斯,并似乎得到了某种晋升或重用),更没有提到那份被修改的航海日志。
但我深知,这场邀请绝非品茶那么简单。
科西切公爵,乌萨斯帝国最有权势、也是最神秘的贵族之一。关于他的传闻数不胜数:长生不死、是乌萨斯国家意志的化身、拥有洞察人心和命运的能力……这些传闻我过去只当是民间怪谈或政治宣传。但经历了“查狄伦”号的舰灵显现,以及我自己脑海中那些不时涌现的、不属于“克洛德”的记忆碎片后,我对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“异常”有了更开放的接受度。
我准时赴约。
科西切公爵的临时府邸充满了乌萨斯风格:厚重的地毯、巨大的壁炉(即使不在冬季也燃着象征性的火焰)、墙壁上悬挂着熊皮和古老的兵器。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、混合了松木、雪茄和某种冷冽香料的独特气味。
公爵本人看起来并不老迈,反而像是个精力充沛的中年人,但他的眼神……那是一种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神。深邃、平静,仿佛蕴藏着数百年的时光沉淀,看透了一切世事变幻。他微笑着请我入座,亲自为我斟上一杯色泽深红、散发着浓郁麦芽和果木香气的红茶。
“克洛德元帅,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,带着标准的乌萨斯上层口音,“或者,我是否该称呼您为……‘洞察者’?”
开场白直接得令人窒息。
他轻轻放下银质茶壶,目光落在我左额那道早已愈合、但偶尔仍会刺痛的伤疤上。“命运的轨迹时常交织,有时一个微小的‘误击’……或者一次精妙的‘时间校准’,就能改变整场战争的流向,甚至让两个原本可能兵戎相见的帝国,成为……暂时的盟友。”他端起自己的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,眼神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我,仿佛早已洞悉一切。
“赫拉格将军向我转达了他在您舰上受到的……‘礼遇’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礼遇”二字,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,“他对您的……‘灵活’和‘远见’,印象深刻。当然,还有您那位副官小姐略显急躁的审讯技巧。”
我保持着沉默,只是慢慢品尝着杯中的红茶,味道浓郁而略带苦涩,回味却有一种奇特的甘甜。我知道,任何辩解或掩饰在这样的人面前都可能是徒劳的。
“乌萨斯铭记朋友,也同样铭记敌人。”科西切继续说道,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,“但更重要的是,我们铭记那些能够看清时代潮流,并敢于‘书写’历史的人。您修改的不仅仅是几页航海日志,元帅阁下,您在那一刻,修改了无数人的命运线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壁炉前,看着跳动的火焰。“长生种的优势在于,我们可以目睹足够多的历史循环,看到哪些力量是昙花一现,哪些意志……则可能长久地塑造未来。”他转过身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锁定我,“我认为,您和您所代表的……力量(他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我胸前,那里并无勋章,但‘查狄伦’号的徽记似乎在他眼中有所映照),属于后者。”
“公爵阁下过誉了。”我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,“我只是在当时的局势下,做出了最符合帝国利益,或许……也意外符合乌萨斯利益的选择。”
“利益?”科西切轻声笑了笑,那笑声中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和洞察,“利益会变迁,盟约会更迭。但有些本质的东西不会变。比如,生存的意志,扩张的需求,以及对……‘真相’的感知能力。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,“您知道吗,元帅,有些人,即使没有漫长的生命,他们的灵魂却似乎能触碰到时间长河下的暗流。您似乎……就拥有这种特质。您知道哪些‘故事’需要被讲述,哪些‘事实’需要被……妥善保管。”
他是在暗示他知道我察觉到了他的异常?还是指我处理赫拉格事件时展现的、超越常规的政治嗅觉?
“我只是一个军人,公爵阁下。服从命令,完成任务。”我谨慎地回答。
“是的,一位非常出色的军人。”科西切走回座位,“一位刚刚为他的帝国赢得了无上荣耀的军人。但战争已经结束,接下来是重建和……重新布局的时代。乌萨斯和高卢,我们之间有广袤的土地、丰富的资源,也有……漫长的边界线。我们是成为携手塑造新秩序的伙伴,还是重蹈猜忌与对抗的覆辙?”
他将问题抛给了我。
“这取决于两国统治者的智慧,以及……共同的利益基础。”我给出了一个外交辞令式的标准答案。
科西切公爵点了点头,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,也不失望。“很好。智慧与利益……确实是最现实的基石。”他再次为我斟满红茶,“那么,让我们暂且抛开宏大的议题。尝尝这茶,这是来自乌萨斯极北之地的一种特殊茶叶,据说只有在永冻层边缘的特定山谷才能生长。它能让人……头脑清醒,甚至偶尔能让人看到一些……模糊的幻影。”
他举起杯,向我示意。
“敬清醒的头脑,”他微笑着说,“也敬那些敢于在迷雾中,为自己和他人‘设定航标’的人。”
我举起杯,与他轻轻相碰。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茶汤入口,那股奇特的甘甜之后,确实带来一种冰冷的清醒感,仿佛一股雪原的寒风涤荡了思绪。而在那一瞬间,我眼前似乎真的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模糊幻影:不再是燃烧的战舰或黑旗,而是……一片冰封的荒原上,一座巨大的、由钢铁和冰晶构筑的信标,正发出幽幽的、指引方向的光芒。
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。
但我知道,我与科西切公爵的这次会面,绝不会是最后一次。战争结束了,但另一场无声的、可能更加复杂的博弈,才刚刚开始。而我和我的“查狄伦”,无疑已被这位深不可测的乌萨斯公爵,标记为了棋盘上重要的棋子——甚至,是潜在的、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