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刺入鼻腔,取代了之前废墟与档案局的尘埃和霉味。简易无影灯投下惨白的光,将手术区域内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,也照出了陈默脸上每一丝因痛苦而扭曲的纹路。
他没有被完全麻醉。“守夜人”的医生(代号“白鸽”)解释说,深度麻醉会干扰神经与那种特殊强化药剂的契合度,影响最终效果。他需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,去“感受”并“引导”药力。
于是,地狱开始了。
“白鸽”的动作精准而迅捷,手术刀划开早已不堪重负的左肩皮肉,处理着内部腐烂和粘连的组织。每一次切割、刮擦、缝合,都伴随着清晰无比的、放大了数倍的剧痛,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铁钎在他伤口内搅动。陈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额头上、脖颈上青筋暴起,汗水瞬间浸透了身下的无菌垫单,混合着渗出的血水。
但这仅仅是开始。
当伤口被初步清理,植入某种促进组织再生的生物凝胶后,“铁砧”拿着一个金属箱走了过来。他打开箱子,里面是几支装着幽蓝色荧光液体的注射器和一套复杂的、带有细密针头的皮下植入设备。
“神经激活与体能强化剂,代号‘苦行僧’。”铁砧的声音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冰冷,“它会强行激发你身体所有的潜能,加速愈合,提升反应速度和肌肉力量,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暂时屏蔽痛觉。但代价是透支生命本源,并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。时效大约四十八小时。之后……你会比现在虚弱十倍。”
陈默看着那幽蓝的、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的液体,眼中没有任何波澜。透支?损伤?他早已不在乎。
“来吧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第一针注入颈动脉。冰凉的液体瞬间化为狂暴的火焰,沿着血管冲向四肢百骸!仿佛有无数根针从内部穿刺着他的每一寸肌肉,每一根神经!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,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住,骤停了一瞬,随即以前所未有的、近乎疯狂的速度搏动起来!
“呃啊——!”陈默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,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,又被手术台上的束缚带死死拉住。
第二针,第三针……分别注入脊柱附近和主要肢体动脉。
痛苦层层叠加,意识在极致的折磨中浮沉。视野变成了一片跳动闪烁的血红与惨白,耳中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骨骼摩擦的怪响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,正在被无情地锻造、捶打。
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即将在这痛苦的洪流中被彻底撕碎时,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,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,猛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。
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,他很小,可能只有四五岁。他坐在父亲的书房地毯上玩积木,父亲陈景明和母亲林晚秋坐在旁边的沙发上,低声交谈着。阳光透过窗户,在母亲淡蓝色的裙摆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母亲的声音很轻柔,带着笑意:“……是啊,就是那天,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‘观测’到了世界的另一层纹理,又惊又怕,却又兴奋得不得了。感觉像是……收到了宇宙送来的、最特别的生日礼物。”
父亲笑着握住她的手:“所以你把那天,当成了你的第二个生日?”
母亲侧头想了想,笑容温婉:“嗯……一个只属于我们,属于‘观澜’的生日。是结束,也是开始。”
画面戛然而止。
生日礼物……第二个生日……只属于“观澜”的生日……结束与开始……
一个惊人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开了陈默被痛苦充斥的意识!
密码……母亲的生日……难道不是她真实的出生日期,而是指这个?指她首次成功“观测”到“异常节点”,踏入“观澜”世界的那一天?!那是她作为研究者“新生”的日子!
父亲在最后录音里,并非给了一个无解的谜题,而是指向了一个对他们夫妻二人、对“观澜”计划都具有特殊意义的时间点!
是哪一天?!记忆碎片里没有日期!
陈默猛地睁开眼,眼中布满了血丝,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。他看向正在操作植入设备的“铁砧”,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:“‘观澜’……首次确认观测到‘异常节点’……是哪一天?!”
铁砧操作的动作一顿,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但他没有多问,立刻走到一个终端前,快速查询。几秒钟后,他报出了一个日期:
“新元历 47年,9月,18日。”
47年9月18日!
陈默将这个日期死死刻入脑海!是了!一定是这个!这才是真正的“密码”!是开启或关闭那维系着现实与毁灭界限的隔离屏障的钥匙!
也就在这一刻,“苦行僧”的药效似乎与他这豁然开朗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。那焚烧一切的痛苦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的清明和力量感。
他感觉到左肩伤处传来剧烈的麻痒,那是组织在超速再生。虚弱感被驱散,取而代之的是肌肉纤维被强行增强后带来的、饱胀欲裂的力量。感官变得异常敏锐,他甚至能听到隔壁房间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,能看清空气中悬浮的、最微小的尘埃。
他动了动手指,束缚带应声而裂。
他坐起身,动作流畅而稳定,不再有丝毫滞涩和痛苦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,伤口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淡粉色的新生组织,虽然依旧狰狞,但不再流血,也不再传来无法忍受的剧痛。
他抬起头,看向“铁砧”和“白鸽”,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。显然,“苦行僧”的效果好得出乎意料,或许也与他刚刚精神上的突破有关。
“时间。”陈默开口,声音依旧沙哑,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。
“你还有四十五小时左右的有效时间。”铁砧恢复了冷静,递过来一套黑色的、材质特殊的作战服和一套装备,“这是‘守夜人’的外勤装备,能一定程度屏蔽常规探测和‘伪影’的能量干扰。武器在那边,自己选。”
陈默接过作战服,迅速换上。布料贴身而富有弹性,似乎能随着肌肉运动自动调节。他走到武器架前,目光扫过各种枪械,最终却停留在了一对造型简洁、线条流畅、闪烁着哑光黑色的军刺上。
他拿起军刺,掂了掂分量,手腕一抖,军刺在他掌心灵活地转了一圈,带起一道冰冷的弧光。熟悉而顺手。比起需要弹药、可能暴露位置的枪械,这种沉默的杀戮工具,更适合他接下来的行动。
他将一对军刺分别插入作战服腿侧的刀鞘,又挑选了几颗特种手雷和一些辅助工具。
“第三病院的地形图和‘零号项目’实验室的推测结构已经发到你的战术目镜里。”铁砧将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墨镜的装置递给他,“我们会提供外围情报支持和有限的火力牵制,但突入核心区,关闭发生器,只能靠你自己。”
陈默戴上战术目镜,眼前立刻浮现出清晰的三维地图和数据流。他快速记忆着关键路径、守卫分布以及那个被重点标记的、位于地底深处的“核心”区域。
“记住,”“铁砧”最后沉声道,“你的首要目标是关闭或摧毁发生器,阻止‘伪影’完全降临。其次,如果可能,救出阿鬼。但一旦事不可为……优先完成任务。‘守夜人’会记住你的贡献。”
贡献?陈默心中冷笑。他不在乎什么贡献,他只为了解脱,为了答案,为了那微乎其微的,带阿鬼离开的希望。
他没有回应,只是最后调整了一下装备,活动了一下脖颈,发出细微的骨骼脆响。
此刻的他,如同经过地狱之火淬炼的兵刃,伤痕累累,却锋芒毕露。所有的痛苦、迷茫、软弱都被压缩成了内核中一点冰冷的、燃烧的执念。
他看向通往地面的出口,那里不再代表恐惧和未知,而是最终的战场。
四十五小时。
第三病院。
终结,或开始。
他迈开脚步,沉稳而坚定地,走向那片注定被血与火染红的终末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