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像冰冷的刀子,刮过空旷的街道。陈默离开“观澜”旧址的范围,每一步都踏在虚浮与坚定的矛盾之上。体能维持剂的效果正在缓慢衰退,如同退潮般带走那点虚假的力量,留下更深的疲惫和左肩伤口灼热的、脉搏般跳动的痛楚。
他需要交通工具,需要武器,需要……活下去并完成任务的可能。但“方舟”的指令冰冷而绝对:一个人,不准求助,不准装备。
他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盔甲的士兵,被推向角斗场。
在一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外,陈默停下脚步。橱窗里透出的暖光与他周身笼罩的冰冷绝望格格不入。他摸了摸口袋,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。他推门进去,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店员是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,抬头瞥了他一眼,被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衣服上不经意蹭到的暗红血迹惊得瞬间清醒,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陈默无视了他的反应,径直走向货架,用仅有的钱买了几块最便宜的高热量巧克力棒,一小瓶最烈的廉价白酒,以及……一包锋利的、用于裁纸的美工刀片。
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获得的“装备”。
他回到寒冷的街头,靠在便利店外墙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,撕开巧克力,机械地塞进嘴里,用唾液艰难地湿润、吞咽,为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补充最低限度的能量。然后,他拧开白酒瓶盖,灌了一大口。烈酒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,灼烧着胃壁,带来一阵短暂的、几乎令人晕眩的暖意,也暂时麻痹了伤口的一部分剧痛。
他拆开美工刀片的包装,取出那薄如柳叶、闪烁着寒光的刀片。他将刀片小心地夹在指缝间,感受着那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锋锐。
这就是他的剑。这就是他前往刺杀一个身边必有护卫的仇人的武器。
荒谬,而又无比真实。
他拦下了一辆深夜载客的摩托车,用最后一点钱,报出了那个地址:“老工业区,三号码头。”
摩托车轰鸣着驶入愈发偏僻的城区,路灯越来越稀疏,周围的建筑也变得低矮破败。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味和铁锈的气息。陈默闭着眼,靠在颠簸的后座上,指缝间的刀片几乎要嵌进皮肉里。他在脑海中反复勾勒孙明的样貌——那个在父亲死亡、自家公司被吞并的悲剧中,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、道貌岸然的帮凶。
恨意是此刻支撑他的另一股燃料,比酒精更烈,比药剂更毒。
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,霞姐并未如陈默所想的那样,直接去筹划她的“b计划”。她驾驶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,停在能远远望见“观澜”旧址出口的一条岔路上。她看着陈默踉跄走出,看着他进入便利店,看着他搭乘摩托车离开。
她拿起一个带有长焦镜头的便携望远镜,仔细观察着“观澜”旧址周围的动静。果然,在陈默离开后不久,另一侧阴影中,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悄无声息地启动,远远地、不即不离地跟上了那辆摩托车。
监视者。或者说,确保“演员”如期抵达舞台的“场务”。
霞姐眼神冰冷,放下望远镜,发动了汽车。她没有跟上去,而是调转方向,驶向了与老工业区截然不同的方向。她拨通了另一个加密电话。
“是我,”她语气急促而冷静,“‘鱼饵’已经按计划游向指定位置。盯紧‘水下的影子’,我要知道是谁在跟着他,以及‘老刀’或者‘老爷子’的人是否出现。同时,启动对慈济医院地下二层的渗透侦察,我要知道那里的具体布防,有没有强行救人的可能……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。”
她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于陈默的成功,更不能完全相信“方舟”的承诺。阿鬼是陈默的软肋,又何尝不是她此刻计划中一个重要的、必须保住的变量?
电话那头传来简短的确认。
霞姐挂断电话,一脚油门,车辆加速融入夜色。陈默走向他的死局,而她,必须在棋盘的另一端,为他,也为自己,杀出一条生路。至少,要看清这盘棋,到底是谁在执子。
摩托车最终在距离三号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的废弃厂房区停下。司机显然不愿意再靠近那片声名狼藉的区域。
陈默付了钱,看着摩托车尾灯迅速消失在下个路口,将他独自留在这片弥漫着铁锈和绝望气息的荒凉之地。
远处,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隐约可闻。更远处,三号码头巨大的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如同匍匐的怪兽,b-7仓库就是它其中一个幽深的巢穴。
风更冷了。
陈默将最后一口白酒灌下,灼热感从胃里炸开,短暂地驱散了部分寒意。他扔掉了空瓶,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套,将那片冰冷的美工刀片更稳固地藏在指缝间。
然后,他迈开脚步,向着那片注定充满危险和死亡阴影的码头仓库区,一步一步,走了过去。
他的身影在巨大的工业废墟背景下,渺小而孤独,像一枚被投入命运洪流的、微不足道的棋子,正走向它既定的、残酷的终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