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痛剂和抗生素像一股温吞的暖流,在陈默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中缓缓扩散,暂时压下了伤口的剧痛和身体深处叫嚣的疲惫。但他大脑中某根弦依旧死死绷紧,如同拉满的弓,不敢有丝毫松懈。
安全屋内异常安静,只有应急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鸣,以及内间偶尔传来的、极其轻微的医疗仪器滴答声。那声音像针一样,一下下刺在陈默的心上,提醒着他阿鬼正在生死线上徘徊。
灰狼处理完陈默的伤口后,便沉默地退到角落阴影里,像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塑,只有偶尔扫向内间门帘的眼神,才泄露出他并非全然无情。他也在等待。
霞姐坐在那张旧工作台旁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目光落在并排摆放的加密硬盘和Sd卡上,似乎在权衡,在计算。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,每一秒都像是在消耗着阿鬼所剩无几的生命力。
终于,她像是下定了决心,拿起那个黑色的加密硬盘,连接上一个造型奇特、带有物理隔离功能的便携式读取器。屏幕亮起,闪过一连串复杂的密码验证界面。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,动作娴熟而精准。
陈默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盯着屏幕。他知道,这里面藏着他追寻已久的真相,是能将赵东升和孙明彻底钉死的铁证。
片刻后,验证通过。霞姐没有犹豫,迅速调出了几个经过标记的加密文件夹。她点开其中一个,里面是扫描清晰的账本页影印件,上面记录着一笔笔数额惊人的资金流向,最终都指向几个海外的空壳公司。
“这是赵东升通过孙明进行利益输送和洗钱的部分记录。”霞姐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。她又点开另一个文件夹,里面是几段音频文件的列表。“这是孙明与赵东升几次关键通话的录音,包括……策划灭口周律师的那次。”
她将读取器的屏幕转向陈默,点开了其中一段录音。
先是短暂的电流杂音,随即,一个陈默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声音响了起来,是孙明,带着一种谄媚又谨慎的语气:
“……赵局,周律师那边,口风越来越紧,恐怕……”
另一个略显低沉、带着官腔的中年男声打断了他,语气不容置疑:“恐怕什么?事情到了这一步,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他手里那份东西,必须拿回来。人……要处理干净,不能留任何尾巴。”
“明白,我让‘断眉’去做,保证……”
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但亲耳听到赵东升那冷酷的、决定他恩师生死的命令,陈默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,拳头攥得咯咯作响,刚刚缝合的伤口因为肌肉紧绷而传来撕裂般的痛感,但他浑然未觉。仇恨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。
“拷贝给我。”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,蕴含着风暴。
霞姐却没有立刻动作。她关闭了录音,拔掉了读取器,将硬盘握在手中。“这些是关键证据,足以启动对赵东升的调查,甚至扳倒他。但光有这些,还不够彻底,孙明和他背后的网络,依然可能断尾求生。”
她看向陈默,眼神深邃:“我需要你承诺,在动用这些证据之前,必须先完成我们约定的任务。拿到‘老爷子’金库里的加密器。”
这是最后的摊牌。她用复仇的钥匙,换取他通往更危险深渊的通行证。
陈默的胸膛剧烈起伏着,目光在内间方向和工作台的硬盘之间来回扫视。一边是兄弟奄奄一息的性命和唾手可得的复仇希望,一边是莫测的前路和与虎谋皮的巨大风险。
角落里,灰狼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,虽然没有看向这边,但整个人的姿态却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警戒状态。他在等待陈默的答案,这个答案将决定他们接下来的轨迹。
时间仿佛再次凝固。
陈默缓缓闭上眼睛,恩师周律师温和的笑容,阿鬼浑身是血却依旧让他快走的嘶吼,林晚和小辉担忧的面容……无数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。他早已身陷泥潭,背负着血债和承诺,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。退缩?他从未有过这个选项。
他睁开眼,眼底的血色未退,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。
“我承诺。”他盯着霞姐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在赵东升和孙明伏法之后,我会帮你拿到你要的东西。”
霞姐审视着他,似乎在判断他话语里的决心。几秒后,她微微颔首,将那个便携式读取器连同里面的硬盘,推到了陈默面前。
“证据备份在这里面,密码是阿鬼最后一次成功行动的日期。”她给出了最后的诚意,“原件我暂时保管,确保我们的约定有效。”
陈默伸出手,将那冰冷的金属读取器紧紧握在手中,仿佛握着千斤重担,也握着复仇的火种。
就在这时,内间的门帘被猛地掀开,一个穿着沾染血迹白大褂、戴着口罩的男人快步走出,他是霞姐带来的医生。他的眼神凝重,直接看向霞姐和陈默。
“情况暂时稳住,但失血过多,脏器损伤严重,引发了急性感染和衰竭。”医生的语速很快,“这里的条件只能维持,必须尽快转移到有完备IcU的医疗点,进行二次手术和强力抗感染治疗,否则……撑不过48小时。”
48小时!
陈默的心猛地一沉。
霞姐站起身,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,显然早有预料。“转移路线和地点已经安排好了,绝对安全。”她看向陈默,“你需要一起走,你的伤也需要进一步处理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陈默紧握的读取器,语气带着最后的警告:“记住,陈默,从现在开始,我们真正在同一条船上了。阿鬼的命,你的仇,还有我的东西,都系于一线。任何一步行差踏错,我们都将万劫不复。”
陈默将读取器小心地贴身藏好,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胸膛。他看了一眼内间方向,那里躺着他生死与共的兄弟。
他没有回答霞姐的话,只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。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,挣扎着站直了身体,尽管脚步虚浮,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,望向医生:
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决战的序幕,就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,于无声处,悄然拉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