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舱内,蜜儿还在为刚才的事愤愤不平:“公子,那些漕帮的人太可恶了!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民女,简直无法无天!”
容与坐在灯下,神色沉静。
她看向沉默的容易:“明彻,你怎么看?”
容易抬起头,眼神中透着冷意:“漕帮睚眦必报,今日之事,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接下来的水路,需加倍小心。”
容与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,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既然避无可避,那便……看看这漕帮,究竟有多少手段!”
尚仪局司正的值房内,烛火通明。
容舒端坐案后,秀眉微蹙,指尖正划过一页页墨迹清晰的账册。
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微尘味和墨香,却掩不住一股无形的凝重。
起因是昨日午后,良妃宫中的一名小宫女红着眼圈,在尚仪局门口徘徊许久,才被掌事宫女发现。
小宫女跪在容舒面前,声音带着哭腔和惶恐:“司正大人……求您做主啊!奴婢……奴婢实在没法子了!”
原来,良妃宫中这个月的份例炭火,竟被克扣了大半。
送来的都是些掺杂着大量石块的劣炭,不仅烧不旺,烟还极大,熏得良妃娘娘咳嗽不止。
负责采买炭火的太监推说是内府监拨付的份例本就如此,可小宫女分明记得,上个月送来的还是上好的银霜炭!
良妃虽位列四妃,但性情清冷,深居简出,母家早已败落,在宫中并无强势靠山。
虽有一位二皇子,却久在边关,听闻母子二人也不甚亲近。
周进掌管内府监采买,向来是看人下菜碟,克扣不受宠嫔妃的用度,已是宫中公开的秘密。
只是这次,做得太过明显,连基本的体面都不顾了。
容舒听完,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。
克扣份例,欺凌弱质,这不仅是践踏宫规,更是对尚仪局执掌宫务权威的挑衅。
这些掌权的内侍,看不起协理宫中事务的女官,也不是一时之事了。
“起来说话。”容舒声音平静,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,“此事,本司正知道了。你且回去,好生伺候良妃娘娘。份例之事,自有本司正处置。”
小宫女如蒙大赦,千恩万谢地退下。
容舒立刻命人调来了内府监近三个月采买炭火、以及拨付给各宫份例的详细账册。
她亲自坐镇,带着两名精于算学的女官,开始逐一核对。
账目做得相当“漂亮”。
支出、入库、拨付,一笔笔看似清晰明了,分毫不差。但容舒的目光何等锐利?她很快便发现了蹊跷之处。
“司正大人,您看这里。”一名女官指着账册上一处,“内府监本月从‘隆昌炭行’购入上等银霜炭一千斤,入库记录清晰。但拨付给良妃宫的,账目上却记为‘银霜炭’三百斤,可实际送去的……据那小宫女所言,连一百斤好炭都没有,其余皆是劣炭充数。”
“隆昌炭行?”容舒指尖轻点这个名字,“查一下,这炭行是何背景?以往宫中采买多用‘福记炭行’,为何本月换了这家?”
另一名女官迅速翻查关联账目和宫外采买记录,很快回复:“回司正大人,隆昌炭行是上月新纳入宫供名单的。据内府监采买司的备案,言其‘炭质上乘,价格公道’。至于福记……上月因‘炭质不佳’被暂停宫供资格了。”
“炭质不佳?”容舒唇角勾起一丝冷笑。
福记炭行是京城老字号,供应宫中多年,从未出过差错。突然被替换,本就蹊跷。
而这隆昌炭行,甫一入宫供,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以次充好,克扣份例?
她继续往下查,目光扫过拨付给其他宫苑的炭火记录。
沈贵妃宫中,拨付的是“特等银霜炭”,数量充足;余皇后宫中亦是上等;其他几位受宠或有背景的妃嫔,份例也基本足额。
唯有像良妃、以及几位位份低微又无宠的嫔妃处,才出现了明显的克扣和以次充好。
这针对性,太过明显。
容舒心中若有所思。
这绝不仅仅是底层太监贪墨那么简单,背后必有指使。
她立刻下令:“传内府监采买司负责良妃宫炭火拨付的管事太监,以及经手此事的库房太监,即刻到尚仪局问话。”
命令刚下不久,值房外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。
一个面白无须、身着深青色太监服色、约莫四十岁上下、脸上堆满了圆滑笑容的太监走了进来,正是周进的心腹干儿子之一,内府监采买司的掌事太监——刘德海。
“哎哟!容司正!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内府监的账目上来了?”刘德海一进门,便打着哈哈,对着容舒躬身行礼,姿态放得很低,眼神却滴溜溜乱转,透着精明与狡黠。
“这点小事,怎敢劳烦司正大人亲自过问?底下人办事不仔细,奴才回去定当严惩!”
“良妃娘娘那边的份例,奴才这就让人补上最好的银霜炭!保证娘娘满意!”
他这一番话,看似认错服软,实则避重就轻,一句话,便想轻飘飘地将事情定性为“底下人疏忽”,用“补上”来堵容舒的嘴。
容舒端坐不动,目光平静地看着刘德海表演。
待他说完,她才淡淡开口:“刘公公言重了。尚仪局执掌宫规,核查各宫份例用度是否合规,乃分内之事。并非针对内府监,更非针对刘公公你。”
她拿起那本账册,翻到记录隆昌炭行采买的那一页,声音清越:“本司正只是有些不解。”
“宫中采买,向来讲究章程。福记炭行供应多年,为何上月突然以‘炭质不佳’为由暂停?”
“这‘炭质不佳’可有内府监查验记录存档?隆昌炭行新入宫供,其炭质、价格、背景核查,可有完备文书?为何良妃宫拨付的‘银霜炭’,账目数量与实际交付相差如此悬殊?”
顿了顿,容舒意味深长道:“刘公公,这些……你可能为本司正解惑?”
一连串问题,条理清晰,每一个问题都扣在宫规和程序上,让刘德海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