岸上、附近船只上的人们看到这一幕,无不面露不忍,却无人敢出声,更无人敢下水施救。
漕帮的快船围着落水的老渔夫打转,船上的汉子们发出刺耳的哄笑声,如同戏耍落水的猎物。
“这帮畜生!”蜜儿看得目眦欲裂,气得浑身发抖,忍不住低声骂道,“光天化日,强收买路钱,还草菅人命!简直无法无天!”
容易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,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,按在腰间。
但没有容与的命令,他终究没有动。
容与轻轻抬手,按在了容易的手臂上。
她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那令人发指的一幕,声音低沉而清晰,只容蜜儿和容易听见:“稍安勿躁。强龙不压地头蛇。此刻出手,于事无补,反而有可能连累船家……不过若是太过分,那就直接动手。”
容易深吸一口气,紧绷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,只是那双眼睛,依旧死死盯着那艘快船上哄笑的漕帮恶徒。
“哼!算你老东西命大!”疤脸汉子见老渔夫挣扎着快要沉下去,才示意手下将他捞起,像扔死狗一样丢回他那条破船上。
老渔夫趴在船边,咳得撕心裂肺,浑身湿透,瑟瑟发抖,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。
“看什么看?!都他妈给老子交钱!快点!”疤脸汉子转过头,对着被堵住的船只,包括容与他们的乌篷船,再次厉声咆哮,气焰更加嚣张。
老李头面如死灰,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仅有的三十文铜钱,又哀求着看向容与:“公子……您……您看……”
容与微微颔首,示意蜜儿。
蜜儿强忍着怒火,从随身钱袋里数出二十文钱,递给老李头。
老李头千恩万谢,将凑足的五十文钱捧给那三角眼。
三角眼掂了掂铜钱,撇撇嘴,似乎嫌少,但看疤脸汉子没再发话,便不耐烦地挥挥手:“滚吧滚吧!下次再敢磨蹭,翻倍!”
乌篷船终于得以通过。
船缓缓驶离那令人窒息的水域。老李头如同虚脱般瘫坐在船尾,老泪纵横。
蜜儿咬着嘴唇,眼圈微红,低声对容与道:“公子,这些人……太可恶了!简直比土匪还狠!”
容与没有立刻回答。
她望着运河上往来穿梭、却大多在漕帮淫威下战战兢兢的船只,望着两岸那些在漕帮盘剥下艰难求生的纤夫和岸边小贩。
“是啊,比土匪还狠。”容与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“因为他们披着‘规矩’的外衣,行着强盗的勾当。官府默许,甚至……可能本就是他们的一部分。”
她转过头,看向沉默不语的容易。
此刻的容易,已恢复了那副沉稳护卫的模样,只是眼神深处,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寒意,如同冰层下的暗流。
“明彻,”容与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方才……你动了杀心?”
容易身体微微一僵,随即垂首,声音低沉:“……是我失态了。只是……我见不得如此欺凌弱小,草菅人命。”
容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她没有追问,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:“我明白。只是……路见不平,也需审时度势。记下他们的样子,记下这‘龙王口’的规矩。有些账……迟早要算。”
容易抬起头,迎上容与沉静而深邃的目光,他微微颔首:“我明白。”
船继续前行。
夕阳的余晖将运河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。
容与重新拿起书卷,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。
她的目光落在水波荡漾的河面上,仿佛看到了那隐藏在水下的、盘根错节的黑暗根系。
削职为民?或许,这布衣之身,反而能让她更清晰地看到这煌煌盛世之下,那令人触目惊心的疮痍。
蜜儿坐在一旁,默默为容与添了杯热茶。
容易则走到船尾,背对着众人,望着逐渐远去的“龙王口”。
乌篷船在运河上又行了大半日,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。
前方河道渐宽,出现一处颇为热闹的渡口小镇。
岸边停泊着不少船只,有客船货船,也有打渔归来的小舟。
岸上炊烟袅袅,人声鼎沸,小贩的叫卖声、船工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,透着一股市井生活的烟火气。
船家老李头将船缓缓靠向一处相对僻静的泊位,对容与道:“公子,天色将晚,在此歇息一晚吧?小的去镇上采买些新鲜菜蔬米粮,明日一早再启程。”
容与点头应允。
船刚停稳,蜜儿便雀跃着准备下船:“公子,我去买些时鲜果子!这渡口的菱角、莲蓬最是新鲜!”
容与和容易也下了船,打算在岸边稍作走动,舒展筋骨。
渡口虽热闹,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一些船家和小贩看到漕帮的旗帜或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,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加快脚步。
三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河岸缓步而行。
蜜儿走在前面,东张西望寻找卖水果的摊子。容与和容易跟在后面,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四周。
突然,前方一阵骚动和女子的哭喊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。
“放开我!你们放开我!爹!爹!”一个穿着粗布花衣、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,被两个身材魁梧、满脸横肉的漕帮打手死死架住胳膊,正拼命挣扎哭喊。
她头发散乱,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。
旁边一个头发花白、穿着破旧短褂的老汉,正跪在地上,死死抱住其中一个打手的腿,苦苦哀求:“大爷!大爷行行好!放过我闺女吧!那……那‘平安钱’我明天……明天一定凑齐!砸锅卖铁也凑齐!求求你们了!”
“滚开!老东西!”被抱住腿的打手不耐烦地一脚踹开老汉,“明天?老子今天就要!没钱?拿你闺女抵债!正好‘春香楼’缺个端茶倒水的丫头!带走!”说着,就要强行拖走那少女。
“爹——!”少女发出凄厉的哭喊,绝望地挣扎。
老汉被踹倒在地,捂着胸口,咳得撕心裂肺,却无力阻止,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走,老泪纵横:“莲儿!我的莲儿啊!”
周围的人群远远围观,脸上有不忍,有愤怒,但无人敢上前阻拦。
几个同样穿着褐色短打的漕帮喽啰抱着胳膊,在一旁冷笑着看热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