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初二,阳光晴好。
容宅的庭院里,积雪被扫至两旁,露出湿润洁净的石板路,几盆耐寒的水仙在角落幽幽吐芳。
昨日容妍被考问学问的“阴影”早已烟消云散,此刻她正拿着一截细长的竹竿,上头绑着刚剪下来的新鲜红绸,在院中逗弄莲蓉。
小猫兴奋地跳跃扑腾,金色身影闪动,映着白皑皑的雪地,格外灵动。
“吁——”
车马的响动和一声温和的呵停从院外巷口传来。
容妍眼睛一亮,丢了竹竿就往大门跑:“大姐回来了!”
容与和李月棠也闻声从堂屋迎了出来。
大门吱呀打开,一辆装饰雅致的四轮青帷车停在门口。
车帘掀起,率先露出的是叶鑫那张温和带笑的脸,他利落地跳下车辕,转身小心翼翼地从车厢里接下一个穿着桃红色绣花小袄、包裹得圆滚滚如同小福娃的女娃。
那女娃玉雪可爱,皮肤白嫩得像刚剥壳的鸡蛋,大眼睛乌溜溜地转动着,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。
“娘!二郎!阿妍!”容婉的声音带着欢喜从车里传来,她随后也被叶鑫稳稳地扶下了车。
她今日穿了件喜庆的绛红百蝶穿花裙,更显得人面桃花。
大年初一不宜走亲,虽然得知了“弟弟”妹妹回来的消息,容婉还是捱到了大年初二,才携家带口地回家。
叶鑫抱着女儿,紧跟在妻子身边,一家三口走进了院子。
叶明钰好奇地看着众人,最终视线定格在容妍身上,似乎觉得这个蹦蹦跳跳的小姨很有趣。
“囡囡,快看,这是外祖母,这是小姨,那是……”容婉指着李月棠和容妍,最后目光落在站在李月棠身侧的容与身上时,微微顿了顿,笑容更深了些,“这是舅舅,快叫舅舅?”
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,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:“啾啾!”
容与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人儿身上。
这孩子像极了大姐,却又糅合了叶鑫的温和轮廓,粉雕玉琢,确实惹人怜爱。
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小生命。
即便并无血缘,看着那清澈懵懂的大眼睛,心中不自觉仍升起一种绵软的暖意。
“姐,姐夫。”容与微微颔首招呼。她的视线又落到那小娃娃身上,走上前几步,对着她伸出手来。
叶明钰并不怕生,被父亲抱着,看着走近的容与,大眼睛眨了眨,小嘴忽然露出一个甜甜的无齿笑容,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够容与。
李月棠早已心花怒放,上前就想抱外孙女:“哎哟,我的囡囡!快让外祖母抱抱!”
叶鑫笑着,正要递过去。
却见容与先一步从袖中取出一物。
那是一枚通体温润、毫无杂质的青白玉平安扣,玉质上乘,色泽温雅。用一根细细的、韧性极佳的金丝线缠绕系好。
她并非拿出锦盒奉上,而是径直上前,动作算不上特别娴熟,却带着一种难得的轻柔,将那玉扣小心地挂在了小外甥女莲藕般白嫩的脖颈上。
平安扣不大不小,正好适合婴童佩戴。玉质的光泽衬得小家伙的皮肤更加莹润。
“祝我们囡囡平安康乐。”容与的声音很轻,对着尚不懂事的小人儿说道,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玉面。
这玉扣是她特意在关外停留时,寻访了好几位识货的旧货商人,才从一个辗转流落的异域行商处淘换来的,据说能静心安神,冬暖夏凉。
容婉看到那玉扣,顿时眼眶微热:“二郎,太破费了……”
她知道,容与在外行走不易,还惦记着家里,这玉的品质绝不是随意能得的。
“没什么。”容与收回手,神色淡然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,“给钰儿的。”
李月棠这时终于从女儿怀里接过了小外孙女,欢喜地左看右看,尤其把那玉扣放在手心摩挲,不住口地夸:“好!这玉真好!带着一股子祥瑞气!”
容妍也凑在旁边,用手指轻轻碰碰小外甥女胖乎乎的脸颊,逗得叶明钰咯咯直笑。
一家人簇拥着进了堂屋。
厅内早已布置好,暖炕烧得热乎乎的,桌上摆满了各色瓜子蜜饯果子和温热的茶汤。
叶明钰成了全场的中心,她一点也不闹腾,一会儿被外祖母抱着喂一口温热的甜羹,一会儿又被容妍拿着个摇鼓逗着玩,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来转去,小嘴巴里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,引得众人阵阵欢笑。
容婉坐在暖炕边上,挨着叶鑫,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福。
叶鑫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妻子和孩子,他一边给容婉剥着核桃,一边微笑着看女儿和外祖母、小姨玩耍。
当容婉轻声咳嗽了一下时,他立刻紧张地探身过去,握住她的手,低声问:“没事吧?是不是坐久了凉着了?”那份小心翼翼,几乎要溢出来。
容与看着这对小夫妻,尤其看到叶鑫那毫不掩饰的关切,心中更是欣慰。
大年初六,年节的喧嚣稍歇,空气中弥漫着雪后初霁的清冽气息。
容宅的热闹归于平静,容与便换上了一身素雅低调的靛青细棉道袍,束发整齐,恢复了读书人的端严气息。
她备了几份礼——几盒从关外带回、南方少见的滋补老参和几卷上好的熟宣,携上容易,驾着那辆特制的乌木马车,往诸位教谕府上去。
拜师重道,礼不可废。
容与特意将田教谕排在了最后,想着顺便去探望陈穆远。
马车在田府后巷停稳。田宅的下人似乎早已得了吩咐,恭敬地将他们引入后宅小院。
虽是大年初六,田府门庭略显清冷,府内却打理得井井有条,透着读书人家的清雅气质。
穿过一道月洞门,便是田教谕平日独自读书的清静书房。
还未进门,便嗅到淡淡的檀香墨韵。田教谕精神矍铄,正在书房临窗的小案前书写着什么,见到容与进来,脸上顿时露出慈和宽慰的笑容,放下笔,温声道:“行简来了,快坐。”
“先生。”容与端端正正行了大礼,双手奉上礼品,“新春佳节,弟子略备薄礼,聊表寸心,给先生拜年。”
田教谕连忙虚扶:“快起来快起来!人来了就好,何须这般客气。”
他接过礼物,仔细看了看那老参,点头赞许:“你有心了。”
田教谕的目光落在容与清减却更显韧性的脸上,关切问道:“此行游历,虽未详述,但观你气度大有长进,想必长了不少见闻。可有受伤?可还安好?”
“劳先生挂念,一切安好,虽有波折,终有所获。”容与恭敬回答,语气简练却带着十足的真诚。